谢忱早上已经在柴房里备了中午要煮的菜,小小竹筐里头装着茄子和菘菜。
林今誉将他们洗干净,先用骨刀切开茄子,泡在瓢里,而后点起灶火添柴蒸米饭。
他原先对煮食一事滴水不沾,后来谢章成入赘家中,身边的友人都说,作为一名哥儿应要学会亲手煮食关怀自己的郎夫,才不会冷落两人之间的情感。
他那时仔细一想觉得也对,谢章成入赘林家整日忙于商铺,早出晚归,有时陪同商船运货几月离家,自己理应关心关心。
只是后面还没露一手他就被谢章成休夫驱赶出府了。
想到这里林今誉的眼神一暗,谢章成忙于行商怕是早已觊觎家中钱财了。
他看面前灶火稳定后,将另一侧的黑锅清洗干净,起火热锅。
待锅面烘干,他浇上菜油,等候了几秒将拍碎的胡蒜放进热锅中,滚烫的热油包裹着米白的蒜渣翻炒,很快一股浓烈的香味便蔓延开来。
紧接着他便将潮湿菘菜倒进锅中,冷热相撞,爆发出滋滋响声。
菘菜易熟,林今誉将它翻炒了几下,加了两勺清水焖煮了一小会儿,待它与佐料入味淋上盐巴花椒,小炒两秒即刻出锅。
菘菜颜色米黄诱人,香气四溢。
余下的油水还在锅中滋滋作响,林今誉趁着火势赶紧浇上新油,捞起茄子入锅翻炒数十下,淋上三勺水一勺豆酱,盖上木盖泡煮半刻钟。
再揭开锅,茄子已经软烂与豆酱相融,他放了半勺盐最后翻炒了两下,铲菜出锅。
米饭此时已经快要蒸熟了,他趁着间隙收拾干净黑锅,而后将放饭的大木盒子翻出来清洗干净。
那木盒子一共有两个隔层,他把做好的两道菜占一格,熟了的米饭和碗筷占一格。
一切准备就绪,他便往琴厂去了。
琵琶的内膛是一道较难的工序,你不能只使着莽劲乱挖,得按着梨形向下挖两厘米,留出安装面板和音梁的凹槽,将腔内修平整光滑。
林今誉来时,谢忱已经修好了内腔,他拆掉手上的布条,去外面小溪上洗手回来。
林今誉已经在干净的木桌上铺饭了。
两盘热乎乎的菜从食盒里取出,香气扑鼻而来。
谢忱忙碌了一早上,肚子里早就空荡荡了,闻着菜香,口腔止不住的分泌唾液。
他上去帮忙盛饭,看着鲜香的菘菜咽了口唾沫,自从穿越起,他家锅里还没出过炒正常的菜。
他夹了两筷子菘菜和茄子压着矜持放入口中,而后脑中爆开阵阵烟花。
太!香!了!
是熟的,鲜甜的菘菜,没有焦灰的味道!
“……谢大哥,味道怎么样?会不会太咸?”林今誉观察着他冷淡的表情试探问。
“好吃,小林手艺不错嘛。”谢忱哐哐干饭,感觉味蕾收到了安抚。
听见夸赞林今誉有些腼腆抿唇笑。
谢忱并不是敷衍夸赞,他有滋有味吃了三大碗饭,两盘小菜最后所剩无几。
他吃完,林今誉便起身要将残骸一点点收拾回木盒子里,谢忱也跟着帮忙。
他抱着木盒离开,走到檐下脑中想到了什么,忽然在门外探头,“谢大哥,你什么时辰回去呀?”
日光照耀下,林今誉周身环着淡淡的橙色光晕,衬得他整个人充满了生命力。
谢忱原是在给手缠布条,抬头望去,一时间愣住了神,心脏耐不住的跳快了一拍。
他颈后一热,发觉自己的不自然故作低头继续缠布条说:“日落便回去。”
“好。”林今誉清脆的声音响起,踏着步缓缓走远。
谢忱不知出于什么心里目送对方的背影,直至消失无踪才拉紧布条压下心里奇怪的触动。
应该是单身多年魔怔了。
吃了饭攒足了力气,他开始修造琵琶的背板,背板和内膛在同一个料子上。
梨形的檀木翻转过来,背部粗糙不平。
他量着背板侧板高度,一点点刨磨出弧形,直到背面光滑成弧瓢状。
制器的灵魂就是将一件原始的木头变成富有生命力、形状多彩的物件。
背板成型,谢忱马不停蹄嵌上两根长短不一的音梁,把早上修好的面板组装上去,琵琶下半身几乎成型了。
他做起乐器来没停没歇,雕修嵌头花,再修琴头,打轴孔……
这类精细活做完太阳已经西斜。
谢忱把剩余的活儿留给明天,起身放松肩颈,发出轻松地叹慰。
他走着小道回去,还未到小土房外的围墙,眼睛已经朝那处看去。
木桩围墙没有遮掩,一下子就能看见房檐下坐着的小人。
他一步步向前,那人便一步步放大,走到院外时,对方已经看见了自己。
“谢大哥。”林今誉手里拿着早上抄好的吉他说明书。
谢忱应了一声,进门先舀了一瓢水洗脸,再回头林今誉已经进门了。
他跟着进去,柴房里面正在噼里啪啦烧着柴火蒸米。
林今誉将柴添到黑锅下面,准备炒菜。
谢忱便跟在身后看他动手。
热锅放油,打蛋烙煎,一勺水小勺盐,翻炒间香气十足。
谢忱家里备的菜少,古代没有电器,他的家里也没有地窖,很多菜夏季不好保存。
他不会农活,原身家里的田地自父母离世后就荒废了,柴房里鸡蛋和菜都是他去镇里的早市买的回来的。
看着木架上余下的两小捆豆角,谢忱打算明天带林今誉去镇上的集市逛逛,顺便让他熟悉熟悉周边的环境。
正想着,身前的人已经炒好了两道菜。
林今誉抓了抓灶布打算打开蒸饭锅灶上的木盖,谢忱担心他被水汽烫着,将灶布拿了过来:“这些让我来。”
木盖揭开,浓重的热气自里喷发,瞬间将周遭的物件染上水汽,一阵湿热。
取出饭后,谢忱将圆铜锅清洗干净,注水添柴继续烧洗澡水。
古人一般几日一沐,但谢忱受不了,他干活浑身是汗必须得天天洗。
林今誉也得和他一样。
他盖上木盖心说。
两人在堂房的小桌上用饭,依旧是面对面坐着,莫名有些温情。
林今誉缩着头吃饭小口小口的,显得狼吞虎咽的谢忱像个糙汉。
不可否认的是,这位新时代男性在穿越古代短短一周时间里,部分礼仪做派都在朝着原始人退化。
这么认为的谢忱忽然想起刚刚林今誉在门檐下看吉他说明书的画面,他出声说话:“想看看吉他吗?”
林今誉突然听见这么一茬,心里的好奇再次被激起,抓着筷子点头:“我没听说过这个乐器,觉得有些新奇。”
“这是我新制的乐器,目前所有琴厂里我手上独此一份。”谢忱有些显摆道。
饭后他洗了碗,掀开推车上的麻布,将里头的吉他取出来给林今誉看。
他抱着着吉他,摸了摸吉他圆滑的侧板,而后又好奇的将手伸进的音孔里,仰头看着谢忱:“好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洞呀?里面空空的会不会弹声很虚?”
谢忱闻言挑眉,打算在他面前露一手。
他将小竹椅拖到林今誉对面坐下,包裹吉他:“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听听。”
林今誉两手收在膝盖上点头。
谢忱调整了一下吉他在怀里的位置,右手肘搭在琴箱凸处,手掌搭在音孔前的弦上。
他左手握住琴颈按压一弦二品和二弦的一品,右手开始连续弹一弦和二弦三弦二弦。
低沉流畅的曲调缓缓流出,陌生又动听。
林今誉看着谢忱的左手换品,右手依旧保持着原先的节奏弹弦,原本的曲调高了一些。
他的右手只简单的重复那四根弦的顺序,左手一直在不同换品,重复的旋律因为不同的调交换在一起变得律动。
林今誉紧紧看着谢忱不断变换的手指微微张了张唇。
谢忱弹到曲子的间奏就停,神采奕奕:“怎么样?声音好听不?”
这岂止是声音不虚,音色也是十分悦耳动听的!林今誉点头,注意力全在那把吉他上。
“谢大哥,可以让我弹弹吗!”
谢忱将吉他递给他,看着对方笨拙的模仿自己的姿势,手上广袖遮掩了琴弦,不禁笑了笑,替对方将广袖整理到臂弯下,纠正他的姿势。
“好了,试试弹一下。”
林今誉闻言点头,左手开始按品,右手扫弦的动作有些卡顿,但很快就流畅了,只是左手按品时需要低头确认,他模仿了谢忱弹的曲子前面一小段,弹得一模一样。
谢忱有些惊讶看着那白净的手指扫弦,“你会弹乐器?”
林今誉点了点头,他从小便学四艺,会弹古琴和琵琶,只有作画差劲了些。
“自小便被家里安排在乐阁里学习过。”他如实回答。
谢忱也反应过来了,对方原本是城里的大户少爷,琴棋书画应该是自小就培养的。
即便是被人占财赶出家门,包袱里的衣物都是精细不凡的料子。
他扫到林今誉臂弯上顺滑的广袖丝绸心想。
“你想学吉他吗?我教你如何?届时我制成乐器后去城中售卖,你就可以替我教学给他人,日后收入好了,我便打算招收工匠振兴琴厂。”谢忱双眼有神的看着他问。
林今誉抱着吉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点头,“只要能帮到谢大哥,我都愿意。”
自己落难之际是谢忱愿意收留他,他应当替谢忱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