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陆陆续续走远,宋昶才拉着范笃行往回走。
“师父,你今天感觉怎样?”
范笃行不知道宋昶问的是哪方面,莫名一阵心虚:“就那样吧,没什么感觉。”
宋昶似笑非笑:“我看潘明月可是高兴的很,想必师父表现得很如他的愿。”
“什么如不如愿,我也就顺着话头多说了两句……”
“恐怕不只‘两句’吧。”
“……”
“师父可还记得我叮嘱过什么?”
“……”
“我让你收着点。那潘明月想法并不单纯,我一开始只觉得他看上了你,现在看来不止如此,估计还看上了你的能力。我只怕师父展现得越多,他的留人之意就会更强。”
“……我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但你也知道我这毛病,”范笃行无奈,“我也并非想要刻意表现什么,只是……气氛到了,总忍不住多说。今天还遇到了一群和我争锋相对的人,我就更有说话的劲头了……”
宋昶比他更无奈:“今天也就罢了,覆水难收,以师父的性子,也不太可能再让潘明月改观,之后再找时机吧。不过我以为这几个时辰下来,师父又会犯病。杜鹃急急忙忙找我时,我可是担心坏了。”
闻言,范笃行皱起眉头,露出一副纠结的表情:“我本来也以为我会……但是总觉得少了什么。今天所说的有些东西是即兴想到的,并非全从书里来,因此说得也颇为随意。不如说我自己也没有太大底气,反而才让头脑保持了清醒……”
少的到底是什么呢……平常学的都是辅佐君王成就天下大事的东西,难道与治理山寨之间就有这么大的不同?还是说自己忽略了一些更基本的共通的东西?
宋昶一看到范笃行眉宇间透露出深深的迷惘,走路也逐渐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凭自己一个劲拽着走,就知道完蛋了。
这下好了,范笃行被拉去“舌战群匪”时还好端端的,结果自己三言两语又害得人犯病了!
“十七,你觉得治理龙虎寨和治理天下有什么相通之处吗?”
宋昶正想尽办法扯些有的没的来转移范笃行注意力,突然听到了这个问题。
“师傅问我?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觉得像师父那样说的一样只靠‘人心’是靠不住的。”
“何出此言?”
“师父一向不喜欢看话本,可在我眼里呢,话本和现实其实也差不了太多。所以我知道,人心这种东西太难把控了,也特别容易变化。师父猜不透潘明月的心思,不知道潘肃肃的报负,甚至也看不清我的想法。或许师父连自己的心都把握不住呢。
“所以我觉得吧,要靠‘人心’,但不能只靠人心。还需要更加长久的坚固的东西来掌控一切。”
长久的……坚固的……
是什么呢?答案呼之欲出,或者说一直都摆在范笃行面前。
头痛欲裂,好像在脑海中撕开了一条过去的缝隙。
“笃行,还记得你一开始说过的‘政不为民’吗?”
“回先生,学生不敢忘。”
“学了这些时日,想必你有了更多的体会。至于为什么大吕会‘政不为民’,说说吧。”
“官家无能为力、宦官欺君罔上、朝臣结党营私,大吕的官府从上到下都不把百姓放在心上,只为着自己的利益行动。”
“更根本的呢?”
“学生愚钝,还望先生指点。”
“笃行啊,你天资聪颖,唯独总是难以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我从未认为自己是儒生,是因为很多道理是四书五经里得不来的,想要更往上走你得……我再指点你一遍……”
是什么?长久的……坚固的……
可为什么老师会倒在血泊之中?
为什么整个朝堂摇摇欲坠?
为什么我们的大吕会变成现在这样?
它在哪里?它掌握着什么?
“……师父别想了!我们去演武场那边看好戏!”
范笃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已经蹲到了地上,双手捂着脑袋一副痛苦状。宋昶半蹲着抱住自己,估计已经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话了。
亏得这边没什么人,范笃行虽然不怕丢脸,却也懒得解释。
不过刚才头痛一阵并非毫无用处,至少想到了一些东西。
范笃行站起身来,和没事人一样:“什么好戏,你又搞了什么名堂?”
宋昶神秘一笑:“不是我,是潘肃肃。”
原来今天趁着杜鹃和潘明月都不在,几个能说话能算数的领兵的也走了,宋昶居然把潘肃肃拐去了演武场。潘肃肃又是个飞扬跋扈惯了的,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一来二去也让他混进了行伍之中。
一开始潘肃肃还是有点担心被他爹抓住,但是宋昶打着包票说有范笃行在,这商讨不会这么早了事,潘肃肃这才比较放心地跟着练武。
结果没想到潘明月那边进展得如此顺利,回来后在书房没找到人,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潘肃肃跑去了演武场。
宋昶幸灾乐祸,不管是潘明月吃瘪还是潘肃肃吃瘪他都能看乐子,两个都吃瘪那可更是再好不过了。
范笃行只道宋昶也是个随性自由的主,虽说迟早得让潘明月知道潘肃肃去习武了,可也不至于这样着急,甚至没和自己先通通气。好在潘明月今天心情不错,何况怎么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总做不出什么事来……
紧赶慢赶到了演武场,却见潘明月站在树后边,也没进场子揪人。看见范笃行师徒,忙招呼他们过来。
范笃行不知道这是闹哪出,此刻也是为潘肃肃操碎了心,愁眉苦脸地躲了过去,想说两句给潘肃肃求情。
潘明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念安,你觉得肃肃有习武的天赋吗。”
“在下不善此道,也说不出个一二来。不过少主一向刻苦,在这方面的收获想来是比纸笔功夫多一些。”
“我作证,潘肃肃虽然比我笨一点,但用不了多久应该也能和我切磋一番了!”
“宋十七,你又……”
“以你们二人性格,大概都不会刻意瞒着什么。如此一来,我也明白了。”
范笃行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潘明月就非常干脆地往里场子里走。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个什么名堂,范笃行急着就要跟上去。
“师父,说好了看戏,咱们就待在这儿。”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要是真闹出了什么事,那自己可就罪过了。范笃行没管宋昶,当即就要离开。
谁料宋昶一把拽住了他,力道还不小,范笃行出乎意料,用力挣了几下居然没挣脱开,只能泄了气。
“宋十七,你真是本事大了……”
宋昶只当没听懂:“多谢师傅夸奖。他们潘家的家事,我们凑什么热闹。就潘明月那宝贝劲儿,他不心疼一番儿子就算了,怎么可能对他动手。”
“话不能这样说,这毕竟是你在捣乱。”
“我哪在捣乱?潘肃肃不想读书想习武上战场,这事情还能一直瞒下去?总得找个机会让潘明月知道吧。不管潘明月态度如何,对我们都是好事。他要是不高兴,就会把我们扫地出门;他要是高兴了,也能让潘肃肃帮我们传话。不然你还真打算和潘明月胡搅蛮缠下去,半天找不到出路?”
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范笃行看着宋昶竟然感到了几分陌生:“你先别着急,这事虽然不难,但也不像你说得那样轻而易举。”
“我没有着急,是师父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潘明月妥协,先是变着花样给潘肃肃上课,然后又去帮他出谋划策,我都不敢想象最后师父能做到什么地步!”
宋昶此时也是上了头,不管是不是气话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范笃行是个木头脑袋,也没听出什么不对的东西,只觉得这孩子越来越叛逆:“你不要一提到潘明月就炸了锅,我从来没向他妥协过,只是形势使然罢了。该做到什么地步我自然有数。”
“可是师父现在关心的只有什么潘肃肃、潘明月、龙虎寨,都不关心我了。”宋昶倒是委屈起来了。
范笃行一头雾水,只觉得这话简直是空穴来风。也就是这几天心里有事整天想东想西魂不守舍,和宋昶少说了几句话罢了,也不至于“不关心”他啊。
不过到底是宠溺惯了,范笃行还是下意识地道了歉,表示知错就改。
宋昶“哼”了一声,完全没有相信。
两人在这里说了半天,倒是忘了本来是“看热闹”的。
回过头来,那边潘明月已经找上了潘肃肃,把其他人也都遣散开了。
有一人瞧见了宋昶,过来道:“十七,弟兄们已经听你的在寨主面前说了不少少主的好话。”
“不错,寨主有什么反应吗?”
土匪迟疑了一下:“说不上是什么反应,反正不像生气。”
宋昶点头,向他挥挥手。
接着,宋昶和范笃行以相当诡异的姿势在树后面站了好一阵子。
但是潘明月那边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看动静也不怎么激烈。
“哎呀!真没意思!我还指望打起来呢!”宋昶拽着范笃行转身就走。
“你整天想些什么……不盼点好的……”
“哼哼哼~今天吃什么呢?”
“……”
范笃行当时是做出了承诺,说之后少和潘明月来往,可抵不住潘明月主动来找他,隔三差五就找个理由把范笃行叫去给他当军师。逃兵的事情潘明月自己去解决了,现在清理门户的事情也在有条不紊地展开。范笃行又有些想法忍不住想要找人商讨然后落实一番,每每都会被潘明月骗走。因此宋昶也隔三差五就要大闹,范笃行又是个不会带孩子的,以前宋昶可没这么难搞。于是经常只能呆呆地看着宋昶闹,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哄人,结果宋昶闹够了自己也觉得尴尬,每次到最后也就算了。
最高兴的还是潘肃肃,那天潘明月确实也没说什么,对潘肃肃去练武既没反对也没赞成,就当是默认了,只是让他还是要学点功课,潘肃肃自然连胜应下。于是潘肃肃依然跟着宋昶鬼混——宋昶虽然嘴上很嫌弃,但能和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还是有些开心,范笃行被叫走的时候还能顺便去演武场跟着众人操练。
宋昶依然保持了晚上看书的习惯。范笃行有些纳闷,以前爱看书是因为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现在跑去习武了倒还是没忘了这个。
范笃行一问起,宋昶便会故作深沉:“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
“师父最近不也在读书吗?”
自从离开磨盘村,范笃行自认为脑袋已经装了足够多的东西,确实没有再打算再刻意读点什么,不过最近给潘明月当参谋的时候有了些新想法,于是又去书房借来了几本书。
范笃行合上书页给宋昶看封面。
《商君书》。
“师父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范笃行也故作深沉:“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
“……”
第一件事,马上开学进入备考状态,更新很难保证(尽量先把第一个单元写完orz)
第二件事,前面很多随手写的,bug特别多,需要找个时间改明白。
最近医生调整了处方,每天真是打了鸡血一样,在“我是答辩”和“我是天才”之间来回横跳!!!
感谢愿意看下去的宝宝,我真的超级感动o(* ̄▽ ̄*)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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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过涧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