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珠握住王氏肩膀,对她道。
“娘,我的意思是,你要勇敢一点。人若太过于善良懦弱,有时候换不来尊重。你不管是当个悍妇,还是像现在一样当个过于百依百顺的好妻子,在爹那儿,你都是正妻,他都没法对你怎么样。”
“女子最多最多也就是被休弃罢了,但爹可比你更怕这个呢。”
“他想当官,想往上爬,期待着我当了世子妃,能借助长公主来帮帮他,若被人知道他连后院都管不好,旁人只会笑话他。”
蜜珠说起这些时,王氏都怔了,只觉得往日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忽然从混沌变成清晰。
珠儿的话,让她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与样子。
当个悍妇什么的…还不会被休弃,似乎比憋屈着过要过瘾?
啊呸呸呸,不行。
王氏回过神来,脸上神情都白了,对蜜珠道。
“珠儿,你可别糊涂。女子性情柔顺才容易被人喜欢,不会被夫家厌了。悍妇那是市井里大字不识的农妇所为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女子性情刚直,就成为众矢之的。”
“娘知道你要嫁进王府,心里…心里委屈。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就没个合你心意,让你舒坦的。娘晓得你受苦了,但有什么法子呢,咱们身为女子,能做的就是在这后院里,尽可能让规矩更有秩序一些,日子好过点,然后子女平安…”
蜜珠捂住耳朵。
“停。娘,我不听这些道理。”
“我不要善良懦弱,不要被人欺负,不要和其他女子争风吃醋为了一个男子,活得像个物件!”
倘若前世她是那种善解人意又宽厚贤良的女子,那么,死在了那一世,就也已经把那些套在身上的规矩磨光了。
蜜珠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她要为了自己活,要开开心心的活。
“娘,我晓得你怕我闯祸,被人看成眼中钉了欺负。但我不怕。”
蜜珠那双明媚朦胧的杏眼,仿佛蒙上了一层烟雨一般的水光,因此显得愈发泪水涟涟的动人。
“被人欺负,我就反抗。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哪怕活成莽夫,我也要比梦里的那个我,活得更有脾性,活得像个人,鲜活一点!”
“我可能并不聪明,找不到处理事情最好的办法,但在学到最好的处理手段之前,我都要让自己快快活活的活,刚强的活。”
“男子也是人,他们也有怕的东西。爹怕丢官,怕被人笑话,这就是他的弱点。娘若能看透这一点,捏住这个,就能踩在爹的底线上,尽可能的肆意一些。”
一口气说完这些,蜜珠觉得自己累了。
她轻声道:“娘,我想做点小生意,你手里还有钱吗?”
做生意这个事儿,她不打算瞒着娘。
在整个蜜府里,娘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她是娘唯一的孩子,她们血浓于水,是最亲的人。
娘只是性子老实胆怯了一些,却不是不爱她。
王氏今儿听了蜜珠那么多“惊世骇俗”又“石破天惊”的大道理,而今听到“做点小生意”这样的事儿,对比下来,竟然觉得这不算什么了。
她揉了揉发涨的脑壳儿,起身去拿了一个放首饰的小盒子过来。
“本就是打算给你的。”
她这些年管着中馈,多少也攒下来一些钱。
当然,给女儿的这些体己钱,是她名下的那些铺子里的产出。
她还给了蜜珠几个铺子的地契,连同管事们的卖身契。
“这些我拿在手里也用不上,你将来是世子妃,难免要和那些贵人来往,手里若是不宽裕,会被人看低。拿着吧,随你做什么,哎,我是不管你做什么了。”
这几日下来,王氏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女儿其实比她厉害。
兴许这样的女儿嫁出去,才不会受那么多欺负。
悄悄方才珠儿和她说话时,那番伶牙俐齿的小模样,可真是机灵,莫名让她心底那股对于女儿将要成亲嫁出去的忧虑,减少了许多。
女儿泼辣不好惹一些,总归比懦弱怕事要好些,少一点欺负。
说到底人活在这个世上,常常为了活出别人眼里的颜色,而亏待了自己的里子。
王氏这把年纪了才发觉,在这一点上,珠儿竟然比自己看的通透。
捧着娘给的小金库,蜜珠悄悄用袖子掩住,回厢房的时候,自个儿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她要开始想想,怎么让自己的钱生钱了。
对了,也不知道那江湖男子教自己的武功秘籍,会是什么样的?
能让她以后变成非常厉害的大侠吗?
*
夜深人静,京城的郊外当然更是一片万籁俱寂。
当然这要忽视了池塘里不断呱呱呱叫的声音。
房顶上的男子,静静看着夜空,木质面具在无人看到的时候摘了下来,那张脸袒露出它原本的样子。
不是黑子猜测过的那样,是因为脸上受了什么伤,或者长得不够好看,才刻意隐藏起容貌。
华宣生来就容貌出众,还很小的时候,就是个粉雕玉琢的精致童子。
旁人或许还要担忧,隔了十几年之后,人会不会长残,没了幼时的那种惊艳。但他却完全打破了那种担忧。
一直被京城所有人,都以为是个痴傻病弱世子的华宣,生就了一张和他祖母当年的风华绝代相比,丝毫不落下风的脸。
如今是弱冠之年,在旁人早该娶妻生子的时候,私下里无人注意时,躲着人海的喧嚣沉浮,静静想着一些与南宁王世子全然无关的事情。
月下他的脸是沉静的,望着天边的一轮孤月,眼里无波无澜。
但面若皎月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完全符合的。
公子气质出尘,一身黑色劲衣,却比京城里那些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们,都要来的贵气。俨然有种不世出的绝世美玉,正在月下照耀的味道。
在蜜府的蜜珠大小姐,正捧着娘刚给的小金库,呼噜噜睡觉香甜时,华宣看着千百年来不曾变过的夜空,两只手臂高枕在脑后,睡意全无。
方才他养在京城中的手下,已经飞鸽传书过来一封。
命运想来真是奇妙。
今日被他劫下马车的女子,竟然是他那素昧平生的未婚妻。
往常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们,喜好谈论谁家的姑娘颜色好,华宣因着闭门不出,常年顶着痴傻病弱的名头,理所当然的缺乏这些对于传闻的熟悉度。
但太史令蜜景府上的大小姐,蜜珠姑娘的名头,仔细回忆,他竟然也依稀有所耳闻。
传闻中门规甚严的蜜珠姑娘,似乎鲜少出门,几乎是个足不出户的性子。
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容颜过于出挑,生怕在外遇到纨绔子,就谨言慎行的在府里闭门不出。
却没想到,人家不是不出门,而是戴着帷帽出门,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出来了,然后跑去郊外买院子。
想起这姑娘今日在马车上,和自己一来一往的对话,华宣莞尔,有些想笑。
是不是倾城绝色,他尚未看到脸,还不知道。
但这姑娘的性情,却和传闻中的截然不同。
有些烈性,有些俏皮,还有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那种鲜活劲儿,是华宣乐于看到的。
这京城太死寂了,整片江山下的所有人,都如同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给裹住,谁都看不清自己的命运,却都身不由己的被折磨着。
有鲜明性格的人,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少到但凡出现一个,都会觉得那是挣脱命运的希望,不该轻易去摧毁。
三更天时,几个身手敏捷的人,全都赶来了院子。
“世子!属下来迟!”
这都是王府这些年秘密养着的暗卫。
暗卫们嗅觉都敏锐,察觉华宣身上有药味,应是受了伤被包扎过后,脸色都一变。
今日那叫黑子的人来王府送信时,就说过世子受了伤,正在被人追杀。
老夫人知道这个事儿后,当场就吓得摔碎了个茶壶,只等着他们找到世子,成功带回去报信儿。
此番南宁王世子暗地里回京,旁人却半点消息都不知道,只一直以为病弱的痴傻世子,一辈子都被困在王府中,用汤水药膳吊着性命。
所以这几日刺杀华宣的人,多半就是江湖纠纷引来的麻烦。
华宣静静看向众人,并不避讳自己今日的遭遇,对他们道。
“留一人在此地,暗中跟着这院子的主人。”
暗卫们对视一眼,很快有人主动走出队列,隐匿到了暗处。
他们的藏身技能极好,只要不自己主动出来,哪怕在白日,身旁有人经过,也不会轻易露出身形。
……
蜜珠提前醒了。
她醒来,先是去看自己放在床里面的小盒子。
娘给的地契、银票、连同首饰都在呢。
第二件事就是让人备车去郊外。
小柳儿困的迷迷糊糊看着自家小姐,很是惊讶,小姐今日竟然不睡到日上三竿了。
外头可还没天亮呢,公鸡才刚刚打鸣。
“我早起一趟,就不像我了么。”
蜜珠瞧出小丫鬟心里在想什么,心说自己不过是偷懒睡了几天觉,以前的那些勤奋日常,早就被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见好人只要做了一两件不那么好的事儿,就容易让人忘记从前。
蓄月多问了一句:“小姐是要亲自去吗?”
蜜珠点头,让小柳儿将自己的头发绑起来,还用一些黑粉把脸涂黑一些。
“我觉着心里不踏实,怕被逃债。”
她是回来之后,才琢磨出了那面具男的意思。
郊外的小院子四周也没什么人,最多就是一些经过的农户,距离有些远。若是自己不让小厮给这人送东西吃,对方吃什么?
可偏偏当时那男子一口回绝,傲气的很,就跟他是谪仙人,吃不到那些个五谷杂粮似的。
这合理吗?
越想蜜珠心里越是不对劲:“我怀疑他要跑。”
“越是受伤的人,越是要进食补身体,他呢,喝些西北风就能好啦?”
大概是因着着急,蜜珠的话都显得俏皮起来,说出来的话,语调都不像她往日的样子了。
虽说蜜珠的反应有些突然,但蓄月想了想,自家大小姐这次的怀疑,还真在理。
也是。
兴许这人真要跑。
总戴着帷帽出门太麻烦了。
蜜珠寻思着,若能像男子那样乔装打扮,回头见了那面具男,他若是没走,刚好可以先给自己讲讲习武的基本常识,让她先把架子练起来。
只不过…前提是那人没偷偷跑掉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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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