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德?”
江笒眯着眼睛,努力在脑海中回忆起来。
他一门心思只爱下厨做菜,平日里进了宫不是直奔御膳房便是往司徒的宫中跑,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但呆的时间久了,即使是他这个对朝政完全提不起心思的人,也不至于谁都不认识。
这么仔细一回忆,他还当真想起来,的确是有段天德这么一号人物。
“师父,你是说段家的那位公子吗?”
他不太确定地问道。
“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皇后闺名姓段,正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段家。
这段家虽然有权有势,但子嗣并不多。据说这一代年轻一辈单出了大公子一位男丁,其余几个都是女儿。
“对,就是段家大公子。”
罗顺友点点头。
“他比你约莫大个两三岁,跟六殿下年纪差不多,也是时候该立功了。皇帝本欲提点太子殿下亲征,但太子……总之,那天的事你也知道,只有你家六殿下乐意过去。”
“有了这么个作对比的好儿子,皇帝对先前寄予厚望的太子失望了许多。你每日魂不守舍地窝在御膳房里发呆自然是没留意,但我可是听说了不少闲话——说皇帝再这么不满下去恐怕要废储,司徒宇太子之位不保。”
“喔。”
江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听得出来,罗顺友提及此事时,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嘲讽。
但他不是很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非要说的话,这大概是件好事罢。
毕竟司徒主动请愿离京,便是因为他觉得皇帝不看重他。若司徒宇当不成太子了,那皇帝是不是就会——
“要是陛下当真要重新选太子,那师父你就帮帮忙,在他面前多提两句司徒的好话?”
他歪了歪脑袋,坦率地说道。
“司徒文武双全,又能说会道,我早就觉得他比太子厉害多了!”
印象里,他也就在家宴上短暂地见过几位皇子公主。
五皇子司徒旭暂且不提,那混帐胖子即使长大了知道收敛了,仍是那副藏不住的狗眼看人低的高傲态度。
大皇子司徒钺和四公主司徒静文乃是同一位妃子所生,兄妹二人俱是一模一样的性子温和。说好听了叫敦厚纯善,说难听了便是优柔寡断。
三公主司徒榕榕,母妃乃是一位江南富商之女。那富商别的不说,资产是真的多得叫人咋舌,生的女儿也是貌美如花。
司徒榕榕继承了母妃的艳丽美貌,性格颇有些傲气,却并不惹人厌。
而二皇子、同时也是太子的司徒宇……
老实说,他没给江笒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
记忆里,他就跟古书中优秀储君模子里印出来似的,是个完美但无趣的皇子。
平日对谁都是挂着一副平和的笑脸,说话轻声细语的。据说他刚出生就被立为储君,小小年纪就有十来个师傅教导着读书练武,走到哪儿派头都特别大。
但即使被这样培养大的太子,也厉害到哪儿去。
去年家宴,他曾在皇帝面前舞了一套剑法。皇帝看得龙颜大悦,赏了好多东西,江笒却只是暗地里偷偷撇了撇嘴。
瞧那轻飘飘站不稳的下盘,再看那僵硬得一板一眼的剑法……
没有半分飘逸,哪儿比得上那日司徒在自己面前舞的那套梅花剑招好看!
嘿嘿,要是司徒当了太子,那可就太好了。
往后他便不用再委屈自己窝在那又小又破旧的冷宫里,还能找遍天下的名医给阿娘看诊,还能给他找来许多许多好看的话本子……
他刚想得起劲,就被一声严厉的低喝唤回了神志。
“江笒!”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把思绪抽离,声音都吓得抖了抖。
“师、师父?我说错话了?”
“……方才你说的那句,万万不能叫旁人听见。”
罗顺友眉头紧皱,双眼直直盯着江笒,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
江笒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严肃的模样。他立马不敢多问了,小鹌鹑似的连连点头。
“我记住了,我谁也不提!”
“帝王心不可测。立储的事,岂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能讨论的。”
罗顺友见他识趣,神色这才松动了几分。
“哪怕你当真这么想,也断不能随口说出……你怎么知道与你对话之人,抱着的是跟你一模一样的想法?”
可是,即使想法不一样,那又怎么了?
撇开司徒旭不提,几位皇子之间关系这么要好,平时见了面也笑眯眯的。无论是谁当皇帝,都没什么差别吧?
江笒想不明白,但他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因为罗顺友只是顿了顿,便继续往下说了。
“……方才说到,皇帝对司徒宇大失所望。”
“这对段家是个危险的信号。若司徒宇失了权势,于段家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他们便合力推出段天德,仿效你家六殿下,也跟着毛遂自荐称要亲自前往边关,为陛下分忧。”
“那段天德不识武功,倒是写的一手好字;也是为此,段家才能放心他们家这宝贝少爷断断不会被派亲身上阵杀敌。皇帝体谅段家忠心,便任命段天德作为钦差往返边关与京城,每三个月通信一次。”
这一大通话说下来,罗顺友压低了声音,语速又快又急。
说完以后,他才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浅浅喝了一口。
江笒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地点点头。
最初刚听见这个消息时,他还高兴得心脏怦怦直跳。
但抬眼一看,罗顺友的表情却有点奇怪。看着不像他自己那样高兴,紧皱着眉头,像是好不容易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
心跳逐渐平静了下来。
江笒望着师父这副模样,不知为何也不像方才那样兴奋了,反而变得有些不安。
他抿了抿唇,试探性地问道。
“师父,既然有这个好法子,你怎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啊?方才还拿别的问题问了我半天……”
罗顺友放下茶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和段天德有点来往,知道他待人亲和,估计不会拒绝我的请求。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太子的人……因此我才犹豫颇久。要不是看你这几天如此难过,我甚至不会把这事告诉你。”
“我明天带你和段天德见个面。若他同意了,你便可以着手准备书信了。记住,信里千万别写不该写的,知道了吗?”
——是太子的人又怎么了?
自己不过是给司徒枥寄几封信而已,问候问候平安什么的。一个小小的厨子,能拿太子怎么样?
但师父绝不会害自己,他老人家的话还是要听的。
江笒抬起眼,认真望着罗顺友的双眼,郑重说道。
“好,我知道了!”
.
第二日,段天德果然应邀来了师徒俩的住处。
原本该是罗顺友下厨,但江笒觉得毕竟是自己有事相求,便亲自下厨,使劲浑身解数做了一大桌子好菜。
第一眼看见段天德,他便有些意外。
这段天德毕竟是段家的小祖宗,受尽万千宠爱,又不学武只读书,江笒便估计他是跟太子司徒宇一般模样的古板贵公子。
不成想竟然差别如此大!
这位段公子,身上不见半分富家子弟的架子。当真是跟师父说的一样,性子亲和得紧。
他穿了身墨黑锦袍,金丝滚边带上几分贵气。一头黑发随意束起,举手投足潇洒十足,不见半分拘谨。
“这位就是罗总管的徒弟?”
他笑呵呵地开口,目光饶有趣味地贴在江笒身上。
“我听说过你。陛下在我们面前也曾夸过,说御膳房大总管的徒弟做的菜跟他师父一样美味。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真是年少有为啊!”
“哪里哪里,比不上段公子。也就胜在勤奋好学,对我这个当师父的也算是乖巧听话。”
爱徒被夸,罗顺友神色立马带上几分得意,在一旁哈哈笑了一声。
江笒坐在段天德对面,跟着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心里也对这位段公子升上几分好感。
跟着师父在御膳房当差那么多年,他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达官贵族。
再怎么受皇帝夸奖,他们师徒俩毕竟也只是个厨子。虽然不至于被呼来喝去当奴才使,但大部分官家老爷都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也就嘴上给几分面子,肯叫一声罗大人。
若是遇到性子恶劣的,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当着人的面就不客气地喊他们“那俩做菜的”。
像段公子那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真心实意给出夸奖的大少爷,江笒还是头一次见。
于是,等师父话音落下,他立马就坐直了身子,大大方方地热情开口道。
“难得招待贵客,我可是卯足了劲做菜的呢!段公子,你尝尝这道珍珠团,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他一边说,一边伸筷准备给段天德夹菜。
罗顺友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小徒弟的手。
“小笒,你干什么呢!哪儿有你这样的,没大没小!”
他这一声低语,江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身为御厨,给皇帝布菜都是他们要干的活儿。但私下聚餐不同于陪皇帝用膳,夹菜这一举动就不再表示恭敬,反而成过于亲昵了!
少年立马变得有些尴尬,耳朵尖也染上一片绯红。
“那个,段、段公子——”
没想到段天德仍旧神色自然,像是一点也不介意。
见他筷子停在半空,甚至把自己的碗往那处递了过去。
“嗨,这有什么。咱们私下一块吃个饭,还分大小呢?罗总管你看看你,这就把我当外人了吧?”
江笒一愣,手一松,夹起的那块珍珠团便落到了段天德碗里。
那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少爷神情自若地把碗收回,夹起菜便咬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眼睛就又亮了起来,飞快抬头直直望着江笒。
“这是鸡肉?我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个味道的鸡肉。怎么做的?”
他的语速变快了许多,明明年纪比江笒大,一副惊奇模样却并不显得做作。
江笒的好感立刻变得更高了,方才那点手足无措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笑眯眯地介绍了起来。
“对!这道菜便是用熟鸡脯子做的。配上黄豆,切作大块,用清酱黄酒拌作一起,最后用干面滚满,再放进锅里大火翻炒。若是用素油,味道更是带有一股清香,虽是荤菜吃起来也不腻人。”
“我就说怎么不似别的肉菜一般吃两口就腻了,原来其中还有如此学问!”
段天德爽朗地笑了,又夸了一句。
“江小友果真手艺了得,罗总管真是名师出高徒啊!若不是陛下先看中了,我早晚得找御膳房把你要来,给我段家也开开荤!”
他一边说,一边自来熟地拿过一旁的酒壶,给桌上三人都倒上满满一杯。
“哎,我虽不会做饭,平日里却也算是尝遍京城美食。听你介绍做法,总觉得有趣。快与我说说,这道菜又是怎么做的?”
“这道叫杏酪,吃起来甜滋滋的,用来清口最适合不过。做法嘛,先把杏仁捶作粘稠浆水……”
段天德很健谈,说的话极是有趣。越往下聊,江笒越是有种和他一见如故的感觉。
明明只是头一次见面,一顿饭下来,二人已经几乎成了知己。
临走时,江笒才提出托他带信的请求。
罗顺友也在一旁帮腔道:“我这徒弟别的不说,做饭确实不错。段大人,待你回了京城,我是拽也得拽上这小子给你做满桌接风宴!”
“罗总管都这么说了,我岂有拒绝的理由?”
段天德微微颔首,目光在少年掩饰不住兴奋的脸上停留片刻,才接着笑道。
“没想到江小友与六殿下竟然如此情深意重。放心罢,你的信我定会好好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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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段家的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