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这天我和姐终于可以睡个难得的懒觉,老妈一大早就在处理年夜饭上要用到的食材,盘算着到时候端哪些菜上桌合适。姐懒洋洋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问老妈年夜饭有些什么菜,然后一边刷牙一边撒着娇让老妈换两个她喜欢的菜上桌。老爸在前厅书案前把昨晚点完的线香杆杆从香炉里的米堆里扒出来,点燃了三只新的换上,点完香后吩咐一旁观看的我拿出春联和我的奖状准备张贴。贴春联是老爸眼里的头等大事,春联贴得正不正,对得齐不齐,似乎都有某些不成文的规定,不能有丝毫差池。每年都要我站在木制合梯上举着两道长长的描着金字的大红纸搁那比划半天,老爸才能敲定位置把春联贴好,每次贴好我的两个胳膊都要酸上好一阵子。搞定春联之后老爸的目光落在前厅的光荣墙上,这面墙的一半已经被我和姐得过的奖状贴满了,现在又将添一张新的上去了。
杂七杂八小事处理完就盼着吃年夜饭了,我们当地人家的所谓的年夜饭其实并不是晚上才吃的,由于准备得足够早,一般在下午就能吃上这顿饭。所以年三十这顿意义非凡的饭在我们这叫年饭可能更合适些。由于年饭安排在下午,我和姐又略过早饭睡到就将近中午才起床,老妈怕我们饿肚子,早早炖了锅老母鸡汤,在我和姐洗漱完毕后招呼我们过去喝。姐一听说今年炖的又是鸡汤,忍不住抱怨:“妈,怎么年年都是鸡汤啊,我和老弟都喝腻了。”已经端着碗坐在桌边喝着汤的老妈白了她一眼:“谁叫你们起这么晚的,起早一点不就能吃到我煮的挂面了吗?”我抢在姐前面盛了一碗汤坐到桌子边挑出碗里香菇,一边给老妈建议:“妈,要不明年还是炖猪肚汤吧,我喜欢吃猪肚。”老爸忙完手里的事也盛了一碗坐过来,我们一家四个齐齐围坐在小方桌上嘶溜嘶溜地喝着汤,一边聊着天一边侧耳听着今年谁家会第一个放鞭炮,因为本地的习惯是正式吃年饭前要放一串鞭炮的。
先做好的菜老妈早早放进蒸笼里热着,炒菜熟得快,放到最后做。忙了半天的老妈围裙都没来得及摘,吩咐我和姐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摆好时,爱放鞭炮的老爸早已扛着竹竿吊起一长串大红色的鞭炮在门口等着了。此时也进入了吃年饭人家最多、最热闹的时刻,此刻整个街道的能见度开始有些降低,空气中弥漫着各家各户放过鞭炮的青灰色的烟雾,鼻腔呼吸到的都是浓浓的硫磺硝火气味,耳朵里充斥着邻近人家正噼里啪啦炸响的鞭炮声,天空中连绵不绝地爆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老爸点燃竹竿上的爆竹的引信立刻跑远,我和姐捂着耳朵站在门口看一长串的鞭炮爆豆子般一颗颗掉落、炸响,一片爆竹烟雾笼罩的炫光中红纸漫天飞舞,飘雪般洋洋洒洒落地。看着每家每户门口放过鞭炮的红纸前后连接,像是给长街两边铺上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红毯,庆祝这重大节日的到来。年饭自然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饭,今年老妈准备了至少九个菜,除了鸡鱼肉圆是标配,方桌中央热腾腾的牛肉香菜锅正咕嘟咕嘟地沸着。书案上红烛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闻着饭菜的香味看着这么多菜我的眼睛都挑不过来。老爸先举起他的酒盅说着表达新年期许的祝酒词,然后我们一家四个喜气洋洋地碰了杯吃着菜,叮叮当当的杯盘交错。年饭吃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爸妈发放压岁钱,然后我和姐会去后厅简单洗漱一下,换上新衣,蹦蹦跳跳地跑去外婆家串门收红包。
从年饭开始到天黑透,烟花和鞭炮热热闹闹的声响不绝于耳,每家每户在门口挂上一对喜庆的红灯笼把人脸映得红红的,把长街装点成温暖色调的灯火的海洋。今年听说老街那边还来了个摇花船的队伍,老街家家户户都出来迎花船,老老少少围成一团看着轿子一般的花船上花团锦簇,花船队伍里有的挑着花担,有的敲锣打鼓地行排成长长的两条行进着,队伍最前头还有人用火铳威风凛凛地开着路,甚是热闹,男女老少的欢声笑语乘着爆竹声声飘荡得很远很远。外婆家串门回来后,我和姐从爸妈卧室衣柜顶上取下老早就备下的一些小烟花、仙女棒兴冲冲跑到门口放了起来。在门口疯玩一阵小烟花燃尽,我和姐就会回到前厅正好和爸妈凑了一桌,一家四口边打扑克边看着春晚节目守岁。过年期间我最期待的环节除了收压岁钱,另一个就是拜年了。今年老妈也意识到如今孩子大了,不好意思糊弄了,也就没再说什么帮我保管压岁钱之类的话。往年我的压岁钱都被老妈以代为保管的理由在我的手上走一圈然后收回她口袋里,然后就有去无回了。至于拜年,我们这边习俗,小孩的拜年活动不仅仅只是局限于去熟人家里,陌生人家也可以登门拜年。大年初一这天所有人家会喜庆地迎接一波接一波结伴上门拜年的可爱的小孩们,给他们分发糖果坚果等吃食。我对于拜年的期待值相当之高,因为大年初一这天拜年所得的糖果、零食足够我后面吃好几个月的,这对平时零食匮乏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天赐的宝物,所以每年的拜年我都跑得格外起劲儿。
前几年都是姐带着我和表弟一起走街串巷地拜年,依稀记得更早的时候,家门口的石子路很容易积水,我姐牵着我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怕弄脏了新鞋。现在姐早已初中毕业,她表示要留在家给上门的小孩分发糖果,所以今年照旧是我和表弟结伴同行。初一这天我起了个大早,一方面是因为整个小镇噼里啪啦的鞭炮烟花声响了一夜,睡得根本就不深,另一方面我精神亢奋,老是觉得吃不完的糖果在眼前晃悠在向我招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跑出去拜年了。等不及的我今天起的比老爸老妈还早,我起床洗漱完坐在厨房,看着炉子上温在锅里的茶叶蛋等了好一会,老爸才慢吞吞起床去放开门的鞭炮:这是过年每家都会放的三串鞭炮中的第二串,第三串就是过完年送年的鞭炮了。吃了两个鸡蛋的我又等了会表弟,看他从街另一边的外婆家赶来时,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我拉着他就跑出了门。为了能多装点糖果,我和表弟出发前口袋里各自揣了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挨家挨户跑着嘴里说着吉祥话,心里期待着这户人家会给什么样的糖果。被拜年的人看见了家里来了小客人,不论是认识的还是眼生的,都会热情招呼着去拿糖果零食,嘴里夸着小孩长的真俊这样的话。其实今年我有犹豫过还要不要这样挨家挨户地拜年,毕竟我已经上初中也算老大不小了,去陌生人家拜年是小孩子的特权。临近过年那几天心里就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还是向那几个月的零嘴妥协了。眼下兴奋地掂量着越发手里沉重的袋子,心里那点顾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以前我姐带队的时候她怕拜年跑太远不安全,一般拜完这条街就结束回家了。而现在轮到我领头,我为了能多喂肚子的里的馋虫后面几个月的时间,自然不会只满足于这一条街道的战利品。街道东边尽头的老街,街道西边尽头的竹贸市场,能跑的地方我和表弟几乎都跑遍了。我和表弟一路打闹一路兴奋又激动地躲避着刚开门人家的鞭炮,捂着耳朵小跑着很快就拜年拜倒到了菜市场这边。
我们一边讨论要不要去表弟外婆家拜年,一边打开各自的袋子拣着看上去比较好吃的糖果往嘴里塞。就这样我拉着表弟埋头进了市场入口处第一户人家,刚准备开口给这户人家拜年,抬头就看见这家人前厅圆桌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我的班主任!我手里提着个大大的红色塑料袋垂手站在门口害羞极了,真想捂住脸转身就往回跑。但是班主任已经注意到我了,他见来人是他的学生很是高兴,端着茶杯满脸温和的笑容向我走来:“胡维同学来拜我的年了啊,快进来快进来,要喝点茶吗?”我脸上写满了窘迫,涨得发红:“不用了不用了,不用倒茶了,谢谢老师,老.....老师新年好!”于是班主任笑着问:“那是要吃糖吗?”然后向里屋询问“我的学生来拜我的新年了,之前准备的糖果放哪里了啊?”等到班主任在书案抽屉里抓了两把糖果分别放进我和表弟的塑料袋之后,他还抚摸来了两下我的头顶,说了些去年表现不错,今年争取更大进步之类的话。我的脑袋晕乎乎的,脸早已经烧透了,再次给班主任道谢之后我拉着表弟逃难似的赶紧离开了这户人家。拽着表弟气喘吁吁跑到一个较远的十字路口才停下,我还是觉得心有余悸,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刚准备开口和表弟诉说遇见班主任的尴尬紧张时,街角处转过一个身影,定睛一看,是我的一个同班同学吴小兴。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我手里提着的鼓鼓囊囊快要撑破的显眼包塑料袋,半开玩笑的和我挥了挥手打招呼:“胡维同学在拜年呐?我前几年就只和我爸拜附近几个邻居的年了呢。”刚刚经历了班主任那边的我现在又撞上同学这样的奚落,我顿时感觉所剩无几的面子彻底丢完了,恨不得当场去世了才好。心里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提着塑料袋满大街跑着去拜年了。跑了整整一个上午这个年才算拜完。后面几天就是走亲戚,闹元宵,几天时间眨眼而过,年就这样在笑笑闹闹中过完了。辞旧迎新,新的一年已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