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太阳下雨难捉摸 第71章 心底的茧

李逸川背着钟奕让可谓是寸步难行，倒不是他自己有多弱，而是背上的钟奕让一点都不安生。

黎忱飒火急火燎地跑到门口发现包没拿，又返回车上拿包，顺便再狠瞪一眼坐视不救且幸灾乐祸的程嘉朗。

但是只这十几秒的功夫，便给钟奕让造成了严重的分离焦虑，他的嘴里不停地叫着“二飒”。

在楼梯上没走几步，钟奕让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要不是冷冰伟眼疾手快从后托住他的屁股，四个人加一条狗都得滚下楼梯。钟奕让这一下子给李逸川勒得不轻，意想不到的是，他还来了第二下子。李逸川实在没有勇气更没有力气把他往三楼背，咬牙提防着他来第三下子，就近去了黎忱飒的房间。

当钟奕让被摔在床上的那一刻，停止了呼喊，但是仅仅不到三秒钟的停歇，又复读机似的痛苦呢喃：“二飒，我难受，头疼……”

李逸川一张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走到书桌前，一屁股重重坐在椅子上，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冰伟，去郑歆房间找布洛芬。”黎忱飒回头说道。

“好。”冷冰伟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看钟奕让双目紧闭疼痛难忍的模样，黎忱飒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才开口回应他锲而不舍地呼唤，轻声安抚：“我在呢。一会儿吃了药就不疼了。”

钟奕让立刻安静了，竟还自己把脚上的鞋子给蹬了下去，顾涌着身体找准枕头，然后伸手去摸索寻找黎忱飒的手。

“你比药管事儿。”李逸川留下这句堪比玩笑话的大实话，起身离开了。

他难免有些怀疑，钟奕让现在这个死样，到底是真的神志不清，还是单纯的向他家二飒撒娇？他以前可是酒品最好的那一众，醉了倒头便睡，完全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然而，李逸川也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场醉酒，不省人事，毁灭式的，不愿醒来。

但愿黎忱飒真的是他的一味良药，可以将他从阴暗的过去拯救。

......

给钟奕让喂下一粒布洛芬，黎忱飒开始给他脱西装外套，才费力地脱下半边袖子想要给他翻个身，脑瓜子突然“嗡”地一声。她惊呼：“你干嘛！”

本来冷冰伟都走到门口了，听到黎忱飒的这声惊呼迅速折返了回来：“怎么了飒姐？”

黎忱飒扭转着上半身冲向床外，一只手死命按着钟奕让的手，惊惶失色：“没没没事儿……”

都吓结巴了还没事儿？冷冰伟定睛一看，钟奕让单手解开了裤扣，拉链已经拉开了三分之一。

虽然此刻痛苦万分，但钟奕让仍旧清晰记得，黎忱飒从不容许任何人穿着外衣躺在她的床上，所以他要严格遵守这条规矩。

“不是，飒姐……”瞧着黎忱飒羞红的双颊，冷冰伟要笑不笑地欲言又止，心说你俩都睡过一个被窝了，还怕这个。他就是单纯地脱个裤子而已，没其他心思。

黎忱飒好似听到了冷冰伟的所思所想，张了张口欲作解释。可冷冰伟脸上的表情告诉她事实胜于雄辩，最终她把话锋一转说道：“我……我去拿毛巾给他擦把脸。”

事发突然，黎忱飒又没这方面的思想准备，真不能怪她大惊小怪。不过静下心来想想，他都那个德行了还能干嘛？

等黎忱飒洗好热毛巾从洗手间里出来，冷冰伟已经撤离现场了，并且还带走了蛋卷儿那只小跟屁虫。

钟奕让的衣裤胡乱扔在床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像只蚕宝宝，一看便是冷冰伟的杰作。也就只有趁钟奕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他敢整蛊他。

黎忱飒的身影一进入到钟奕让的眼帘，他便有气无力地重复：“二飒，我头疼，特别疼……”

“我知道。”黎忱飒轻声说，坐在床边慢慢给他擦脸。

热毛巾擦在脸上暖乎乎的，带着清淡的玫瑰香，使钟奕让的心神得到片刻安宁。

“手给我。”黎忱飒一面从他身底揪出被子一面说道。

“还是疼。”钟奕让听话的伸出一只手，再次开口低低念叨，“怎么办，二飒，我特别难受……”

“闭上嘴就不难受了，赶紧睡觉，睡醒了就好了。”黎忱飒认真仔细擦完他的一只手放进被子里，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那只手。”

“你嫌弃我。”钟奕让委屈巴巴地将她看着，不肯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

瞧他这个样子，黎忱飒怔了一下，随后无奈笑道：“怎么像个三岁孩子似的？”

自记事起，钟奕让被迫接受太多的“不许”，纵是生病都必须坚强，打针不能喊疼，吃药不能喊苦，感觉自己活得像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任由摆布，毫无生气。他都记不清撒娇是什么滋味，今天可逮到机会好好矫情一番，黎忱飒竟然凶他。

“你烦我？”钟奕让忽然正色道。

黎忱飒的心里针扎一样疼得一缩，反问：“我为什么要烦你啊？”

“那你就是在烦你自己。”

钟奕让知道她一路上都在忍耐。包括他刚才喊了那么多遍她的名字，她始终默不作声。既然烦点不在他，那就只能是自我厌烦。活跃还不够资格入她的大脑。

“嗯。”黎忱飒也不想刻意隐瞒，点点头，“特别烦。”

他难受，她心疼，自责到烦躁，后悔当时自己的态度为什么不够强硬。相当憋屈，吵架没发挥好的那种憋屈，被人按着脑袋可劲在地上摩擦居然没吭一声，更别提还手了，肺管子憋得都疼。

钟奕让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没再说话，半晌后，他拿过她手上早已冷掉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看他如此乖顺，黎忱飒忍不住笑了，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准备去拿扔在床上的衣服。

“黎忱飒……”

又来！

飒字的尾音还未收拢，黎忱飒就迅速扑过去捂上钟奕让的嘴，语气焦灼用词却是万分小心：“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睡觉，睡醒了就不疼了，真的。乖，睡觉啊，乖。”

小时候黎忱飒脑抽和家里哥哥姐姐比赛转圈，一百圈，独独她靠着强大的争强好胜之心完成了比赛。那种天旋地转恶心到天昏地暗的感觉她真的比谁都懂。

钟奕让眨巴眨巴眼睛，在她手心里闷闷地把话给说完了：“去帮我拿下睡衣。”

这时，黎忱飒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喊得是她的全名。她同样面不改色地眨巴眨巴眼睛应下他：“好。”紧接着手掌向上滑到他的眼睛上拂了拂，轻声哄道，“睡吧，快睡吧。”

钟奕让：“……”这是打算让我与世长辞啊。

......

一楼客厅里只有冷冰伟一个人，黎忱飒一面往餐厅走一面随口问道：“川儿哥和程嘉朗呢？”

“怎么别人是哥，到我就直呼其名啊？”程嘉朗站在洗手间门口，对此颇有微词。

这人不光换了衣服，还洗了澡，正单手慢慢擦着头发等待黎忱飒的回答。

就你还有脸有意见？黎忱飒甚是遵循内心的真实感受，白了他一眼，抬脚继续往餐厅走。

程嘉朗委实猜不出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了黎忱飒，要说是因为刚才束手旁观，那也仅是在小账本上又记了一笔，因为打从上午见面，她就没给过他好脸子。只是这账因何而起，他实在摸不清头绪，索性转身进洗手间护肤去了。尽管冷冰伟的护肤品很是简陋，但有总比没有强。他这盛世美颜，必须好好保养。

黎忱飒“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下一杯温水，继而返回到客厅，她有些事情想要问冷冰伟。

电视开着，冷冰伟也不看，一个人占据整张沙发，仰面躺着按手机，听到黎忱飒走过来了，他说道：“川儿哥出去遛蛋卷儿了。”

看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游移，还时不时地傻笑一下，指定是在和他家歆歆浓情蜜意。

黎忱飒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直奔主题：“钟奕让妈妈是怎么过世的？”

“啊疼疼疼！”冷冰伟一阵鬼叫。

虽说黎忱飒的声音不大，可对于冷冰伟来说却是震耳欲聋，惊得他手机直接脱手砸向鼻梁，顷刻间飙出眼泪。

“你缓缓。”黎忱飒处事不惊，“缓好了告诉我。”

“钟奕让没告诉你啊？”含泪说完冷冰伟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他揉着鼻梁坐起身，眼中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泪光，试图用悲惨遭遇蒙混过关，“飒姐，说实话，我真不太清楚。我得去看看我鼻梁是不是断了。”

黎忱飒伸腿拦住他的去路：“没断。捡稍微清楚的说。”

冷冰伟：“……”尴尬地后退两步重新坐在沙发上。

着急跑路拖鞋左右脚都穿反了，冷冰伟悄默声儿的把拖鞋换过来，沉默良久，说道：“你干嘛突然问这个啊？”

刚刚黎忱飒给钟奕让拿好睡衣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叫住她，对她说：“清明那天我和我爸一起去看我……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他已经可以顺利喊出“爸”这个称谓，但是那个深埋在他心底，未曾在他的记忆里留存下任何影像的人，依旧让他难以喊出口。

黎忱飒怔愣地站在原地，感觉呼吸都带着撕扯的疼痛。

她不由想到每次自己发烧，岳女士便会提起的一件事情。有时岳女士会说那时她三岁，有时又会说是四岁，总之那次她高烧不退快要突破40度，屁股上也挨了好几针，却始终不哭不闹，越烧越明白的样子。黎忱飒滚烫的小手推拒着岳女士的怀抱，鲜红的小嘴叭叭地说着：“妈妈，我好难受呀。你离我远一些，你也会难受。”

钟奕让呢？小时候生病难捱时，是对着奶奶说胡话，还是独自忍受？

所以，究竟是多么沉重的打击，致使钟奕让一直将自己锁在阴暗逼仄的暗格里，自责地过活？同时，也让那位面色深沉的父亲，始终用不停地奔忙来逃避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