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太阳下雨难捉摸 第24章 四不许

刚刚钟奕让毅然决然地离开，黎忱飒一个人抱着金蛋蛋站在原地哭得昏天暗地。虽然只相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期间也有过莫名其妙的不愉快，但她已经将他放在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胸口那种空落落、真真切切的疼痛，疼得黎忱飒展开一通炮轰。

能住进这个地方的人少之又少，钟奕让你怎么就那么不识好歹呢？

是谁起早贪黑做饭给你吃？是谁深更半夜陪你说话，哄你入睡？是谁在闹别扭之后主动送礼物，求和好？

是我这个哭得头皮发麻，脑仁儿生疼的黎忱飒啊！

钟奕让你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地把大手一挥，说毁坏就毁坏，说不要就不要了呢？你可真是有够白眼狼！

不可一世！

不可理喻！

不可原谅！

可是一看到他，这些话又统统抛到了脑后。

人啊，就是贱。黎忱飒在心中作下总结。翻个身，正准备把这惊心动魄的一天给睡过去，手机就在床头柜上振动了起来。

捞过来一看——是那位“始作俑者”。

“您好。”黎忱飒接起电话平躺过身。

电话那头的钟奕让有些吃惊，静默两三秒钟说道：“居然没睡。”

“睡了。”黎忱飒睁着眼睛说瞎话，“被你吵醒了。”

“才响了四声。”

“打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是。反正都睡不着，就聊聊天吧。”

分明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还要打过来说废话。黎忱飒刚想狠心拒谈，他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聊完了，我好安心睡觉。”

安心二字让黎忱飒的心头发软，却又嘴硬不饶人：“看来胃还是不够疼。”

钟奕让老实回答：“疼。”并对于黎忱飒从接起电话就攒足劲头想要把天聊崩的行为展开前情猜测，“我刚出门的时候，你骂我了吧？”

“没有。我善良。”话音一落，黎忱飒就绷不住笑出了声。

钟奕让听着她的傻笑，说出了让自己一想起来就后怕的那句话：“你肯定想要搬出去。”

胳膊一直抬着有些酸，黎忱飒收住笑，侧过身子把手机放在床上，按下免提：“是这么想的。不过三百块钱住别墅吃好喝好的日子我还不想错过。”说完觉得不够刺激，又补充一句，“毕竟情谊不在，买卖还在。”

其实这一点，钟奕让不提，黎忱飒想都没想到。刚才除了骂他就是骂他，没词儿了就重头再骂一遍，翻来覆去地骂。以为骂得多了，潜意识里就可以痛恨他。可是骂来骂去，不但恨不起来，反而痛却越来越浓烈。

大概连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又怎么会想到离开？

钟奕让轻声笑道：“你这小姑娘还挺市侩。”

黎忱飒洋洋自得：“还行吧。”

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黎忱飒又平躺过来，闭上酸涩的眼睛。

这么晚打过来就是为了说接下来的话，前面做了那么多的铺陈，现在话都到嘴边了，还是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

过了很长时间，钟奕让轻声唤她：“黎二飒。”

眼皮儿太重，闭上眼睛就不愿意睁开，黎忱飒迷迷瞪瞪地应着：“在听。还以为你睡着了。”

“你生日几号？”

“嗯？”黎忱飒反应了一下，睁开眼睛侧过身子，压低声音对着手机说，“小伙子，你想知道的太多了。”

钟奕让没说话，黎忱飒听到他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忙问：“怎么了？”

“没事儿。”钟奕让说，“我坐起来，躺着不舒服。”

“胃还是特别疼？”

“好多了。”

“没事儿喝什么酒？搞得现在难受。”

这女的可真是善变，两秒钟内将自己的心境由紧张过度到嗔怪，自由随性，闪电切换。要不是因为隔着一层楼，钟奕让都想伸手弹她个脑瓜崩儿。

钟奕让在电话这头无奈地笑笑，反问：“小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原因？”

黎忱飒语塞。虽然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都和钟奕让吼了些什么，但是最后的那些扎心话，以及发涩的嗓子告诉她应该先道个歉：“对不起，我……”

“我没过过生日。”

道了一半的歉突然被阻断，又听到这样一句平静中蕴藏着感伤的话，黎忱飒一时懵了，盯着屏幕上钟奕让的名字发怔。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那位不苟言笑的老爷子就给我立下三不许。不许问原因，不许过生日，不许掉眼泪。”钟奕让黯淡地笑笑，“我都做到了。”

黎忱飒的鼻子开始泛酸。

他的哀伤她看不到，可感觉得到。

所以到底要隐忍到何种程度，才能够一一做到？

“每年生日奶奶还是会给我做一碗手擀面。鉴于我表现优异，老爷子也就没过多发表意见，只立下仅适用于生日当天的第四个不许——吃面时不许说话。”

黎忱飒早就猜到他承受着一些苦痛，想不到竟是这般，就连过生日都好似罪过。这些完全超出她的认知范围，所以刚刚在楼下他不再说，她也就没再追问。现下，她听着他轻轻地诉说，眼泪不听使唤的滑过鼻梁，滴向枕头，慢慢晕开。

“十二岁生日，钟志铎回来了。我都长到十二岁了，他才第一次在那天出现。”顿了顿，钟奕让轻声问道，“黎忱飒，你是不是哭了？”

“嗯。”

“那我长话短说。”

钟奕让说完这句话，听筒里是好一阵的沉默。

“那天……钟志铎坐在我对面盯着我吃面，说实话，特别尴尬。等我吃完了面，他说，‘钟奕让，十二年前的12月10日，冬月初二，你的生日，也是你母亲的忌日’……”

“我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连同胃里的面一起给消化了，就看到我一向温柔的奶奶扇了钟志铎一巴掌，老爷子也是一通叫嚷。反正就是他们三个人在我眼前又哭又吼又是絮絮叨叨。”说到这里，钟奕让轻声笑了一笑，“家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我当时挺眼晕的……不过我特庆幸有四不许……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向着谁说话才是对的，于是我就趁乱溜进卫生间，把面吐了出来......”

如果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能够表现出一丝愤怒、一丝哀伤，而不是云淡风轻地像是在讲述论坛小故事，那么黎忱飒也就可以把情绪控制得稍微稳定一些。仿佛心脏遭受重击凹下去了一块儿，强烈的钝痛感让她喘不过气。

一脸冷掉的泪水来不及去擦，忽然，她猛地坐起身来，脑中印着一个想法——冲出房间去看看他。

“不是不许问，不许过，不许哭。是根本就没有资格。”

钟奕让平缓的声音闯进了黎忱飒的耳朵，遏制住了那份冲动。猛然间，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是该以房客的身份？大学校友的身份？还是普通朋友的身份？

她搞不懂，为什么钟奕让总是能让她变得不像自己。极端的气愤，极端的伤心，嘶吼、掉泪，情绪管理失控。包括此刻这份清醒，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她难过自己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可以去安抚他的难过。

“黎二飒？”

黎忱飒抓起手机，一开口便已哽咽：“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事儿。二飒不哭啊。”

“钟奕让。”

“我在听。”

黎忱飒把手机调到听筒模式放至耳边，深深地呼吸：“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着，她抽了抽鼻子，继续道，“父辈的爱都是深沉的。爷爷对你隐瞒，对你严厉，就是希望你能不受影响，坚强地成长。叔叔告诉你这件事儿，只是因为你有权利知道。他们两个人真的都像奶奶一样爱你，但是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你……”

对面寂静无声，黎忱飒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接着往下说：“我知道这些你都懂。我也知道你不能原谅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可是你又有什么错呢？大家都没有错。就是卡在了一个坎儿上。这个坎儿也许并不高，只要你抬抬脚，就能迈过去。也可能它很高，你迈不过去，甚至是爬不上去。但是你要知道，你可以寻求帮助。所以你必须学会接纳你自己，不然谁都帮不了你。”

感同身受只不过是一个四字成语，没有谁能够真正体会。不知道钟奕让听后会作何感想，黎忱飒感到无能为力。一只眼睛还再流着眼泪，她抬手用力将其擦掉，让自己的心态重新振作起来。

“黎忱飒。”

“我在。”

“我刚刚说谎了。”

“哪一句？”

“我做不到。我会一个人悄悄哭。”

“我明白。不过没关系。”

“黎忱飒。”

“我在。”

“你不要不和我说话。”

他将他的脆弱不安轻声说与她听，她瞬间泪奔。

“你说你不会不理我。”

他就是受尽委屈的孩子，以撒娇式的逼迫让她对自己承诺，她泣不成声。

“你快说。”

黎忱飒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向他保证：“我不会不理你。”

他心满意足地微笑，泪水顺着脸颊默默滑落。

“睡了。”不等黎忱飒回应，他就撂了电话。

放下手机，黎忱飒环抱双腿将脸深深地埋下去。半晌，情绪才得到平复。静下心来，只觉得头晕脑胀。

在她看来，钟奕让就是一只怕心被人触碰的贝壳，一直躲在自己的保护壳里冷暖自知。

幸好他现在轻启一条缝隙，虽然这条缝隙还不足以让她看清他的内心，但至少，他可以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温暖。他还可以哭。她知道他急着挂电话就是因为他已经哭了。

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嘱咐他记得洗把脸，黎忱飒也起身闪进了洗手间。

重新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辗转反侧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有了睡意，金蛋蛋又起来了。小爪子走在木地板上“哒哒”响，一路“哒”进洗手间。一段时间的安静过后，飘出阵阵恶臭。随后这个小家伙又“哒”到黎忱飒的床边，端坐在地，从鼻子里发出“嘤嘤”的声音。

黎忱飒极不情愿地打开灯，摸摸金蛋蛋的小脑瓜儿：“好乖，知道去洗手间拉臭臭。时间还早，去睡吧。”说完，她起身走到洗手间把门给关严实了。

……

中午时分。

郤家唯一进门就听到厨房有声响，走过去一看，竟是化身为煮厨的钟奕让。后者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继续用勺子轻轻搅拌着锅里的粥。

郤家唯看着这难得的画面，只觉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去叫黎忱飒吃饭吧。”钟奕让说。

“哦，好。”郤家唯把手里拎的饭菜放在岛台上，“我带了饭菜回来，你热一下吧。”

敲了三遍门，光听到金蛋蛋的声音，没有听到其他动静。郤家唯犹豫了一下，按下门把手，启开一条门缝唤黎忱飒的名字。

黎忱飒在被窝里骨碌了一番，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郤家唯。

“快十二点了，你还睡。敲门都不知道起。”郤家唯一边说一边抱起脚边的金蛋蛋。

黎忱飒听到敲门声了，以为是钟奕让，懒得应。

“我爸一大早起来蒸了一大锅馒头。我说中午带回来和你一起吃。你猜他怎么说？”

黎忱飒坐起身，好奇：“叔叔怎么说？”

“他说……”说着，郤家唯就进入到她爸的说话状态，“闺女，虽说你爸已经年过半百，但还是很开明的。你和小黎忱飒的关系，是不是已经超出友情的范围了？”

黎忱飒闻言大笑：“我郤叔叔的思想，一点儿都不封建！”

两人笑了一会儿，郤家唯突然想起来：“钟奕让一个人在楼下熬粥呢，我看里边还放了东西。你快起来，一会儿咱俩尝尝。”

对此，黎忱飒大为震惊，愣了愣神，然后伸手去推郤家唯的手臂：“你快去看着他，可别让他瞎放！”

……

第一次熬粥给黎忱飒喝，半路杀出个郤家唯不说，最后还被金蛋蛋的一泡排泄物给搅合了。更甚的是，黎忱飒的男朋友还打来了电话。挂了电话，黎忱飒拿起碗呼噜喝下半碗粥，背起金蛋蛋就急匆匆地出了门。留下钟奕让和郤家唯这二位听到“蓝朔也”三个字就心中凌乱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喝粥，吃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