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上,两个人一路无话。
到达太阳庄园大门口,蓝朔也准备和黎忱飒说些什么,她却只是抬眼看一看他,钻出车厢:“我回去了,你慢点儿。”等不急回复就快步向前走去。
蓝朔也在她身后喊一句:“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黎忱飒头也不回地应道。
重新坐回车里,蓝朔也又想起郤家唯来。他想把刚才的事情讲给她听,可不论这话怎么在心中组织都觉得自己是在找骂。一直到下车走进学校,他都在纠结。
他是一个被打碎了牙都选择往肚子里咽的人,不习惯向人吐露心声。
可郤家唯的出现,让他放下防备,试着敞开心扉。深埋在心中十几年的秘密,有好几次,差一点儿他就对她倾诉。
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念她的声音。他知道这样不好,可还是把手指按在了通话键上。
而另一边,在超市收银处排队的郤家唯,握着手机不知所措。
排在身后的人自觉性极高,纷纷绕到她的前方。过了一会儿,她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喂?”郤家唯接起电话,等待着他的回应。
如果她的声音再晚响起一秒,就能阻断蓝朔也这个疯狂的举动。
听着电话那头的沉默,郤家唯倒是希望他拨错了电话:“我是郤家唯。”
“我知道。”蓝朔也艰难地开口。
郤家唯稳着一颗狂跳的心脏问道:“找我什么事儿?”
“我刚才……”
蓝朔也决定把话说出来,即使会十分难堪。
“我刚才和黎忱飒在街上遇到一位歌手,他唱了那首歌。就是那天,你和我在地铁上,一起听的那首歌......”
“噢。”郤家唯淡淡地回应着,心里阵阵发紧。
蓝朔也觉得脸颊烧得慌,嘴巴却合不拢:“那首歌挺好听的。我打过来就是想问,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郤家唯只觉得荒唐。他突然打来电话,只是为了说他和她约会的时候听到一首不知道名称的歌曲,然而,你能否给我一个答案。
“我不记得是哪一首。”
“就是第一首。”
“蓝朔也!”郤家唯第一次对他感到愤怒。她深深地呼吸,仿佛要跳下一个万丈深渊,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请你不要再打来了。”
……
钟奕让铁青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他已恭候多时。眼看黎忱飒向他走了过来,他却瞥都没瞥一眼起身上楼去了。
他这冻死人不偿命的态度黎忱飒一早想到,一路上都在叮嘱自己,哪怕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也决不争辩,毕竟自己把金蛋蛋丢给他就出去快活了,尽管一点儿都不快活。可等到真正面对,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儿。于是准备暗搓搓地开骂,王了半天也没八下去,最终决定先给蓝朔也打个电话。
能安抚一位是一位吧,这恋爱谈得就跟脚踏了两只船一样,感觉不管对谁都充满了亏欠。
她从背包里翻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二十三通未接来电。点开查看,满眼都是钟奕让的名字。亏欠的天平瞬间向其倾斜到底,她收起手机,决定还是先去“负荆请罪”。
钟奕让的房门大敞开着,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然而,黎忱飒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怯怯地说一声:“对不起......”
错在哪?似乎并没有。那为什么要道歉?一点儿魄力都没有。
黎忱飒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全凭直觉去应对吧。
钟奕让双手插袋,背身站在窗前。以黎忱飒的视角来看,这个画面很造作,很搞笑,可他的声音很是阴冷。
“我想听的不是这三个字。能否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黎忱飒的思绪乱作一团,每一句想要解释的话都紧紧缠绕在“对不起”这三个字上,她张了张口,它随即冲破束缚冒出来:“对不起。”
“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一直都是忙音。其实我倒是希望你能挂断或者是关机。”说着,钟奕让猛地转过身。
黎忱飒被他冷厉的眼神震慑到,一只手不自觉地抓紧背包肩带,鼻子泛起酸涩。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这些时间里,你在干什么?”
和男朋友,吃饭,看电影。
简简单单的九个字,黎忱飒竟羞于启齿,红着眼睛望着他。
“说话。”
听着他越发低沉的嗓音,黎忱飒清楚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十分讨厌此刻的自己,卑微得好似一粒尘埃,可又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开脱,只是轻声呢喃着:“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
这一声吼,震颤着黎忱飒心中残存的意志。她抬手抹了一把夺眶而出的泪水,哽着声音质问他:“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吃火锅有多难受啊?”
钟奕让一看到她的眼泪心就慌了,后悔自己怎么能过分成这个样子。现在她又问得那样委屈,尽管他听得云里雾里,语气还是缓和了不少:“ 我没有丢下你一个人,我是去找冷冰伟。后来我也有回去找你。我也有给你打电话。可你当时已经......”
“有用吗?找到了吗?”
黎忱飒突然爆发的呼喊斩断了钟奕让的安抚,很明显她的情绪已经失控。钟奕让感到茫然无措,本能地向前迈进一步,只听她又喊道:
“找不到了!我当时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正中钟奕让的心脏。这里太久都是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如今它真切地痛起来,还真是令他措手不及。他定在原地,怔怔地凝望着她的双眼,希望她只是在说气话。
“为什么就不能带我一起走啊?”
“我又不是不认识冷冰伟!”
“你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个屁用!”
“我都有男朋友了!”
她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喊碎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随之填满心房的是沉沉的无望。
他告诉过她,他害怕这间房子里的寂静。还未告诉她,他更害怕听到电话里持久的忙音。
三年前,他一遍一遍地拨打那两个号码,听到的始终都是一阵一阵的忙音。
无人接听。
有一年的时间里,他拒绝用手机。而那个让他近乎崩溃的结果,也绝口不提了三年。
打给她的二十几通电话,让他竭尽全力想要从身体里抽走的恐惧愈演愈烈。
他觉得自己疯了,竟怀疑她会和他们一样。他想要冲出去找她。可城市那么大,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寻找。
他所能做的,唯有听着让自己头皮发麻的忙音自动消失,手指再机械地拨打过去。
如此重复,直到被恐惧吞噬......
她回来了,他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原处,恨不得奔过去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性格使然,他不会那样做,他必须用最坏的态度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担心。
可这一切,徒劳得像是一个笑话。
钟奕让不禁冷笑:“因为有了男朋友,就不能再接我的电话,连挂断的勇气都没有。”一字一句都充斥着满满的嘲讽。
黎忱飒巴望着他能读懂她的心声,换来的只有万念俱灰。她泪如雨下,却也不去擦,泪眼婆娑地回望着他。再一开口,声音中尽是平静。
“那天在酒吧,你和那个女的搂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你应该没资格说我吧?”
那一幕,就像一根鱼刺横亘在黎忱飒的喉咙。她曾尝试将它咽下,才刚施力,尖锐的疼痛感就直抵心间。她无能为力,只得任凭它疼痛着、恶心着。
眼下她生生地将它扯了出来,掷在她与钟奕让之间。
显然它的肮脏模样惊扰了他的狂妄,他的目光黯淡,瞠视着。
那是他内心深处避之唯恐不及的不体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黎忱飒就应该转身离开,她打小就嘴硬心软见不得别人难堪。她哭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处于一种疲惫不堪的状态,心中却涌动着一股强烈的不甘。一种挑衅的快意从伤口中滋生开来,她讥笑道:
“这个解释,你还满意吗?”
终于,钟奕让恼羞成怒。几乎是一瞬间,他转过身,已经握得泛白的拳头,重重地落在那盏令他们友好如初的台灯上。
玻璃灯罩碎裂,散落一地……
一滴泪挂在黎忱飒的下巴,她用手背使劲将它抹掉,看了看那些玻璃碎片,认为他们之间时好时坏、忽明忽暗的情谊亦是如此。
……
郤家唯走进单元门,举起手放在电梯按钮上,却不按下去。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一经出口就代表着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但这些日子以来,仿若梦境又似幻觉的一切,真是就应该统统当做假象?
她放下手,转身走出去,给隔壁T市的陈颂祈打去电话。
“你等一下啊。”陈颂祈接起电话,用气声说道。
郤家唯静静地等待,听到关门的声音之后,陈颂祈恢复正常音量:“我和我们系的第一名在一个宿舍,其他几个也特别拼,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想我了?”
“是啊。”
“听上去很敷衍啊。”
“大祈子......”
陈颂祈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我在听。”
“元旦你会回来吗?”
“回去。说实话,我是真的想你们了。你跟黎忱飒几乎是天天见面,和陈子陶也是想见就能见。就剩下我一个人在这边想出去逛街都没人陪……”
陈颂祈大概真的是憋坏了,在电话那头说个不停。
郤家唯低着头,一只脚轻轻踢着路沿:“我也是一个人。”
“怎么了?”察觉到她声音的异样,陈颂祈严肃起来,“你是不是有心事儿啊?”
郤家唯坐在路沿上,沉吟片刻,向她轻声诉说:“我可能喜欢一个男生。”许久,才继续道,“但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你可能喜欢一个男生,但是他有女朋友了。”
郤家唯有气无力地笑笑:“你不用把我的话再重复一遍吧?”
“说实话啊,让我比较震惊的是你说的前一句话。”陈颂祈憨憨一笑,“你那语气沉重的,就跟发现自己性取向出了问题似的。”
郤家唯哭笑不得:“陈护士,我在向你寻求帮助。咱能不开玩笑吗?一本正经起来,好吗?”
“好的。”陈颂祈乖巧地应道。沉默了几秒,她开口说道:“不管是真的喜欢还是可能喜欢,我希望你能把它变成不可能。”她的语气尤为坚定,向郤家唯指明,“因为他有女朋友。”
郤家唯突然想起,他面对自己时安静的模样,还有他对黎忱飒微笑时的模样。这两个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交替出现,她想要看清他的脸,却发现是那样的模糊不清。
不管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最后又落得什么都不算。
总之,结束了。
郤家唯轻声说:“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