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让走过来,站在黎忱飒身侧:“什么时候来的?”
黎忱飒看也不看他,随口回一句:“不记得了。”
意料之中的冷漠。
“我......”
不想给钟奕让说话的机会,黎忱飒边起身边招呼郑歆和陆璘:“喝好了吗?喝好了咱们就回去吧。”
“飒姐!”冷冰伟急忙冲过来挡住去路,“这才几点呀?一会儿咱们一起回去。”
“是呀飒飒。”郑歆不明所以,应和道,“刚来就要走。再待会儿吧?”
“来,飒姐,咱们先坐下。”冷冰伟扳着黎忱飒的肩膀把她推回到吧台,“这椅子高,你当心脚下。”
“冷冰伟,你别推我!”
相持不下之时,酒吧老板雨哥突然奔了过来,操着一口广谱,急得焦头烂额:“阿让!阿让!乐队现在要去赶场子,这才八点多,你上去帮雨哥热热场啊!”
钟奕让心中烦闷,哪来的闲情逸致,看着雨哥一语不发。
“不用你开口唱歌。就随便弹弹琴,要不就扒拉几个和旋。”只听雨哥说道,“什么小星星啊,小毛驴呀,都行!”
“就是啊钟奕让,这也不难。”冷冰伟连忙撺掇,“去吧!刚好也让飒姐、让飒姐她们三个听听。”
……
琴声悠扬,内心深处的失落却让黎忱飒陷入一片迷离的境地,无法解脱。
她在钟奕让弹第二首曲子的时候,趁冷冰伟一个人在台前听得出神,拉着郑歆和陆璘匆匆离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思绪仍旧不知疲惫。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放映着那个让她胃部打结的暗影。失落,纠结,辗转反侧得心烦意乱。
“去你大爷的!”
她一脚踢开被子翻下床,按亮屋子里所有的灯,来回踱步半晌,忽然感到好渴。
她借着月光来到楼下倒了一杯温水,却又不喝,一路手持水杯慢慢往回走。脚下一级一级地迈着台阶,一级一级……直到一股冷冽的寒意袭向她的小腿,才惊觉失神的身躯已拖着她来到了三楼。
露台的门没关,恬静的月光下,窗帘纱随风轻舞。
黎忱飒按下顶灯开关,快步走过去关门、上锁,拉窗帘,将那慎人的黑暗隔绝于眼前。
只不过是拉好两扇窗帘,就感觉耗尽了浑身的气力。她深深地呼吸,走向一旁的沙发座椅。
……
此时,晚归的人已将车子开进了院子,看到三楼窗户透出的光亮,心底随之一晃。
“你没关灯啊?”冷冰伟嘀咕一声,打着哈欠下了车,“卧槽太困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钟奕让十分肯定自己没有开灯,也十分笃定她在那里。因为他在拐进院子前,看到她房间的灯也亮着。
他生怕耽误一秒将她放走,一路疾行。眼下还剩下半层楼梯未走完,一颗心竟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独自黯然神伤的黎忱飒,忽听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怔了一怔,紧接着从沙发上弹起身,抬脚欲走时,发现为时已晚。
眼前的她,鲜活得不像话——红白格纹睡衣,白色马克杯,脚上那双彩虹配色的棉拖又俗又艳。
钟奕让看傻了眼,她到底是有多爱那代表热情洋溢的红。只不过此刻她面上的表情与之正好相反,和他只对视一眼,便又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黎忱飒盯着自己脚上的棉拖,心说,以后可不能买超市大促销的货。
以免她下一秒拔腿就跑,钟奕让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咱俩聊聊。”
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黎忱飒瞧他一眼:“太晚,要睡了。”
“你要睡得着还站在这儿?”
“喝水。”黎忱飒镇定自若,说完又补充一句,“顺便关露台门。”
但是钟奕让还是捕捉到了她的语言漏洞——露台门关起来并不顺便。
他走向一旁的沙发椅,招呼她:“那坐下喝。”
黎忱飒仿佛被他低缓的嗓音施了法术,内心充满抗拒,却又挪不开脚,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
钟奕让从口袋里摸出烟,抖出一支点燃:“你看见了?”
杯中水已退去温度,黎忱飒纳闷自己究竟在这里神游了多久。水流凉到胃里,更不知何时起,它竟也不作祟了。
一双手紧握着马克杯,回想起那个画面,黎忱飒恨不得当时自己瞎了。但是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对此表示不满,因此开启装傻充愣模式:“你说啥?”
一看她这样,钟奕让的心中更加确定她是看见了。别看这四个字问得轻松,实际上他已经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他不得不承认,和她对视时她那冷漠的眼神让他无地自容。他的心中满是顾虑,他非常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
可她未曾仔细看过他一眼。包括现在,她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马克杯。
钟奕让不免感到怅然,下意识想要弹弹烟灰,发现没有烟灰缸,于是把整支烟捻灭在玻璃桌面上。
明知听到的只会是敷衍,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我琴才弹了一半你就走了。”
《小太阳》是钟奕让特意弹给黎忱飒听的,他知道她喜欢原创者们。他也是为了讨她欢心才上台的,不然他才没那么好说话。只是她听了一半就离开,头都不回一下,他心里不堵得慌才怪。
“太晚没车回来了。”
“可以一起回来。”
“咣当”一声,黎忱飒把水杯放到桌上,语气不耐:“你不是现在才回来?”说着又指了指那支烟,“一会儿把这收拾了。”
“好。”钟奕让老实应道,深知她已经恼了,可他不想就这样结束话题,“那你也应该打声招呼再走,我还弹着琴你就走了。”
钟奕让啊钟奕让,你可真够执着,要人命的烦人。
黎忱飒稳着性子:“我听了,《小太阳》,非常棒……”可惜心中始终梗着,没法照顾他的情绪继续夸下去,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我要去睡觉了。”
钟奕让望着她终于看向自己的眼睛,轻声说:“你先坐下。”
“我困了。”然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脚下却丝毫没有行动。
钟奕让默默叹声气,探身过去,把她拉回到椅子上。
事发突然,黎忱飒“啊呀”一嗓子,重重跌坐下去。
钟奕让不是故意的,包括现在嘴边舒展开的笑容,都不是故意的。他看着她,无声地笑,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的头发。
无奈两心之间相隔遥远。
黎忱飒气不忿,一把推开他的手臂。
钟奕让唇角的笑容一滞,随后笑得更开怀了,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灯光里,眼睛黑得发亮。
黎忱飒看得摸不清头脑,又有些沉醉。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想哭。
……
笑容戛然而止,他拿起烟盒,重新抖出一支烟。
蓦地,黎忱飒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疼痛。
“钟奕让。”她轻轻唤他名字,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关切,“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就说出来,大半夜的别吓唬人。”
钟奕让自认为笑得刚刚好,可在她看来还是疯癫了。他轻吐一口烟雾,隔了一会儿说道:“你为什么不问?”
“有什么好问的?”黎忱飒悻悻地说道,以为他又在问“你看没看见”的问题,
“这个房子里,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钟奕让看着幽暗的楼梯口,目光也渐渐变得深邃,“没有人会不好奇。”
黎忱飒又不是感知障碍,她当然好奇,并且她早就察觉到眼前这个忧郁青年从头到脚都是故事。他就像是城市中的“留守儿童”,守着这间空荡到让人窒息的房子,一个人过活。只是他不说,她便不会问,她也不想去猜测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但她知道,他的内心如同这幢房子一般,空荡荡、冷冰冰。
你听,他称呼这里为——房子。
而如今这房子里已不再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她想试着让他敞开心扉。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她轻声问。
默了片刻,他说:“暂时不会。”
“好吧。”起码还有希望,黎忱飒放松心情,在椅子上盘起冰凉的双腿,又问,“冷冰伟呢?”
“他在睡觉。”钟奕让回答,随后忽然转过脸来,目光犀利,语气酸溜溜, “问他干什么?”
“你不让我问你我只好问他,不然我也只能去睡觉。”
“别想。”他强调,“我还不困。”
黎忱飒倒是想捶他几拳,抬手搓了搓微凉的手臂:“可以的,你不困也不让别人睡。”
“反正你也睡不着。”钟奕让说得理所当然,说完把手里的烟放进嘴里,腾出手脱下外套。害怕她死犟不肯接,特意送过去,轻轻放在她腿上。
这期间,黎忱飒一脸警惕握紧了拳头,还以为他脱衣服准备撸起袖子过来干仗。
“随便说点儿什么。”他坐回去,边说,“只要不是刚才那个问题,你问什么我都回答。”
“那咱能先把烟灭了吗?”黎忱飒用手扇扇眼前飘渺的烟雾,“二手烟危害太大。”
钟奕让把手都举到嘴边了,一听这话手上一顿,紧接着就将烟给捻灭了。
“谢谢啊。”黎忱飒把外套展开盖在腿上。
钟奕让靠向沙发,等待着她的问话。
想了想,黎忱飒问出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收留我们?”
“不是你们。”他望向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亲昵,“是你。”
“啊?”黎忱飒的小心脏一蹦,迅速转头看过去。
只见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一瞬间,期待犹如潮水,在她心中翻涌而起。
“因为你都笨得找不着北了。我不收留你,我怕你迷失在大马路上。”
究竟是有多想不开,居然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漂亮话。
顿时,黎忱飒把脸一沉:“我找到了,那是个口误。”
“口误是人内心的潜意识。你实际还是找不着北。”
“说你呢!说你为什么收留我——你跟我扯什么弗洛伊德!”
“因为你笨。”
这对话没法儿顺利进行下去了,黎忱飒给他一个白眼,扭过脸去不理他。
钟奕让望着她的侧脸,在心中读秒,看她第几秒会转过脸来。
三、四、五。
第五秒,她看了回去,没能抑制住心中的好奇:“你那天不是都走了吗?怎么又回来说带我去北门?”
钟奕让逗她:“找你算账。”
“又没把你毛衣揪坏,还找我算账。”
看她的气焰如此嚣张,钟奕让决定给她一些刺激:“你不知道你那一爪子,是先抓了我的肚子才又抓的毛衣?”
所以给他疼得在心里说了一句“我带你去”,就甩开大步走了。
“你站那挡路就算了,我都绕下去走了,你居然还来个平地摔,你还误伤,你还找不着北……”
“啊呀行了行了!别说了!”画面感太强了,黎忱飒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钟奕让并没有打算放过她,继续说着:“还有那天,你拉个行李箱,缩着脖子往那一站,怂得不行……”
这次黎忱飒反应极快,接过他的话:“谁有你行啊?给自己冻发烧。”
但是你那平静又坚定的目光,让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在心里把话说完。
静静看了她片刻,他收回视线,低声道:“我只是想要睡得安稳。”
“什么?”
钟奕让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说着:“我只有困的时候才想回到这里。”
“是啊。”黎忱飒轻轻摩挲着衣服上的一粒纽扣,不由自主刻薄起来,“酒吧多好玩儿呀。”
“也不是。”钟奕让顿了顿,示意黎忱飒,“你听。”
这大半夜冷不丁的搞起一出神秘,唬得黎忱飒直紧张,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倒是搞得她神经兮兮的,用气声说道:“没声音啊?”
“是啊。静得要死。”钟奕让看向她,“所以有时,我真的也想安静一回。”
他的声音暗哑,充满了对生活的无望。
黎忱飒听得心头一惊,下意识轻唤他的名字:“钟奕让?”
他从来都是一个不甘示弱的人,即使是心里堆积的那些秘密足以让他心绪崩溃,他也从未对谁表现出丝毫的脆弱。可是在她面前,那个被压抑了十几年、视自尊如命的自己,终于在她唤他名字的那一刻,摘下面具,红了眼眶。
“钟奕让!”
黎忱飒慌忙站起身,他猛地别过头。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拉扯着钟奕让的每一根神经,他怕自己会对她喊疼,使劲把脸埋向胸膛,不让她看见肆意横流的泪水。
黎忱飒慢慢走到他身旁,伸出一只手抓住他颤抖的肩膀,给他力量。她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话,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你去睡觉。”钟奕让的气息不稳,可那种不耐烦的腔调却没有变。
“我不要。”黎忱飒倔强道,声音已染上哭腔。
如果身后的这个女孩儿再不松开手扭头走掉,钟奕让一定会紧紧地将她抱住。他现在心里脆弱得很。只是他不忍心对她做这样的事,所以他哀求她:“快去,别让我难堪。”
黎忱飒的心针扎一样疼,手上的力道也随之加重。她深知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只有陪在他身边,可他在求她,她别无选择,只能慢慢放开那只手,拖着沉重地步伐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