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检被人扶下去疗伤,刺客把自己的儿子换过来,挟持着云初往宫外退去。
苏炎没有紧跟着,他知道对方这次逃出去,终究也还是会被他抓回来。
估摸着刺客已出了宫,他带着人去双方约定的地点接云初。刚靠近宫墙,就看到穿着公主服侍的少女倒在地上。
苏炎的脚步顿了一下,心头微颤,握着佩剑的手指发紧,下一刻就要冲过去抱她。
却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几步飞奔到少女的身侧,半跪在地上将她抱起来,揽在自己怀里,语气焦急地唤她:“小姑姑!”
云初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虚弱地睁开眼。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疼过,额角淌出来的血模糊了视线。她恍惚间看见一张刚毅的脸,是拓跋烈,他的神色充满了担忧。
云初撑不住,头一歪靠在他胸口,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昏迷。
拓跋烈抱着少女跑回昭阳宫的时候,一贯镇定的太后看到云初满脸的血,头脑晕眩了一下,扶着几案撑住自己,沉着脸道:“快传太医!”
……
御医很快赶来,聚集在内殿给云初诊治。先为她止住了血,开了化解头部瘀血的药,剩下的要等她醒过来再做观察。
一直忙到深夜,御医们方才三三两两地退下,只留了太医院院正在外面随时听候传召。
“你的侍卫为什么会跑到明光殿?”太后质问苏炎,她的声音比平素更为凝重。
苏炎跪了下来:“周检不认识后宫,不知道云初住在那里,他是被刺客追赶着误闯进去。”
苏太后面色沉郁,正要发作,身后的床榻上忽然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她匆匆转头,几步到榻边坐下。
云初头上的伤已被白色的纱布包起来,不再流血,只是还没有醒来。
她仿佛陷入了无止尽的噩梦,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神情痛苦,双目紧闭着,流着泪呓语:“阿娘……阿娘……我好疼……”
苏太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心疼地握住了云初的手,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阿娘在呢,瑗瑗,阿娘在。”
等少女停止了低泣,苏太后突然起身,几步到苏炎的身前,“啪”地扇了他一巴掌。
“为什么不救她!”苏太后的声音十分冷厉,指着苏炎道,“她是你的亲外甥女,你忘了答应过朕的,要好好保护她?”
苏炎一动不动,他是说过这样的话,也做过,可是换来的是什么?云初看着是苏家人,却对政敌拓跋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对他好,他又凭什么要去讨好她?
“周检受了重伤,再耽搁会死。”这是他给自己的理由。
苏太后却对他的说辞十分不满:“难道一个堂堂的公主,还比不得一个侍卫?”她甚至开始有了怀疑,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云初?”
苏炎没有办法回答,自从知道了云初对他的真实态度,他就像是被人在心上打了一拳。
他那样心高气傲,除了太后之外谁也不放在眼里,也从来不在意、不记得旁人的一切,第一次主动关注和靠近一个人,甚至变得有些不像自己,结果对方却根本视他如仇敌。这让他如何能不记恨。
但他心里明白,如果当时云初被挟持的时候主动向他求助,哪怕是看他一眼,他说不定就会动摇。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炎觉得自己十分轻贱,并且抗拒这种说不清的感觉。
他在心里挣扎着,拧起眉头,片刻后声音低低道:“是她先讨厌我的。”语气倔强。
这就是默认了两人之间的敌意,苏太后道:“你很让我失望。”她转过身去,“你以为你是我的弟弟,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若是你学不会遵从朕的意志,就给朕去封地上好好反思一阵!”苏太后要给她的公主至高无上的荣宠,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她不利。
苏炎亦不肯低头:“阿姐要护着她是吗?那我走就是。”
……
第二天,拓跋烈来到和豫宁王约定的地点,推开门进去,里间只有拓跋绍一人。
房间里氤氲着清清的茶香,两人相对坐下,豫宁王告诉他:“太后降燕王为乐陵郡王,命他三日后启程赶赴封地。”
拓跋烈道:“这事我已经知道。苏炎因为小姑姑触怒了太后,若不是他,小姑姑也不会……”
“是,苏炎不顾及云初的性命,显然已越过太后的底线。他被赶到封地,苏家的势力定然损伤,这是一个好机会。”豫宁王看着他,“阿烈,我们必须联手。”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拓跋烈却是压抑不住的烦躁,双手扶在桌案上,盯着拓跋绍的眼睛:“我在跟你说云初受了伤,不是要听你分析什么局势。”
话一说完,他立即感觉到了不妥,这听起来像是他在跟拓跋绍发泄情绪。
但云初出事到现在,拓跋烈的心里就像是燃烧着一盆火,焦灼的感觉隐隐从心底直透到最表面的皮肤。说给旁人也不会明白,这时候他最想告诉的,却是拓跋绍,这个他某种意义上的情敌。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足够令他失望。
屋子里一阵长长的沉默,微弱的烛火在桌案上跳动。许久,豫宁王淡淡地道:“她不会有事。”
拓跋烈一惊,下意识问道:“那刺客是你的人?”
豫宁王摇摇头,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拓跋烈自己想了想,也猜到了七八分。祭天时的刺客事出突然,谁都没有料到,然而接下来的宫中刺杀却是有人刻意引导。
那刺客纵然武艺高强,也不可能躲过森严的守卫混入皇宫,一定是有人在接应他。至于那个刺客所要杀的人,或者是太后,或者是苏炎。只是中间出了岔子,被苏炎身边的周检给骗了过去。
将云初牵涉进去,是为了试探太后?
果然豫宁王接着说道:“阿瑗对于太后,或许比我们想象得更为重要。”
对面的豫宁王看起来十分儒雅平和,拓跋烈却从心底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个人离开京都二十年,回京不过一个多月,就已经抓住时机,引导了后续一系列的事件。
“他太聪明了。”拓跋烈想起有人对豫宁王的评价,“对付这样的人,你只有比他更强,他才会倒向你。”
豫宁王抬眼看向他:“阿烈,你怎么看?”
“我很佩服堂叔的心计,”拓跋烈起身下榻,环顾了一眼两人见面的这间屋子,而后对上豫宁王的眼睛,“可你知不知道,那刺客的刀就架在云初的脖子上,我赶到的时候她一脸的血,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这样也无所谓,是吗?”
他说完就要走,豫宁王唤住他:“你可以选择相信我。如果我想着与你虚与委蛇,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阿烈,太|祖、太宗的基业如果断送,你我都是罪人。”
拓跋烈没说话,站在那里,片刻后忽然拔剑砍断桌案的一角,锐利的目光直视着豫宁王:“这是最后一次,她不欠你什么,以后不准你再利用她!”
面对拓跋烈的怒火,豫宁王仍旧是心平气和:“看来你是真将她放在了心上。”
“是,我心悦她,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拓跋烈道。
他收剑入鞘,几步走到门边,忽而又停下来问拓跋绍:“苏炎去了封地,太后会不会让苏殷官复原职?”苏家总要有人来接替苏炎。
豫宁王摇摇头:“不,可能是苏峻。”
听到这个名字,拓跋烈微微皱起眉头。
……
永平郡王走后,亲信幕僚陪着拓跋绍回到自己的府邸。
在告退之前,他仍是忍不住问道:“王爷,您……为什么要把公主推出去?”
在入京之前的那几个月,他是亲眼看着王爷是怎样一点一点地教着那个小姑娘。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示意,但王爷对她的用心,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云初会是未来的豫宁王妃,没想到现在两个人却是渐行渐远。
桌案上燃着的佛香烟气袅袅,白色的轻烟中,拓跋绍忽然想起了云初的眼睛,那样的清澈明亮,像是水中坠落的星子,在初见时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也是落在他心上的星星。
“可你怎能指望将星光兜藏?”他轻声的,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身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