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在黑暗的石道中摸索着前行,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段路要比进来的时候长。
兴许是因为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走得太慢的缘故。
直到前方终于出现一片自然的光亮,云初知道这就是出口了。不由加快了脚步,朝着那洞口行去。
然而脚步一踏出石道,云初就愣在了那里——这不是她进来的地方。
她转头看了看那黑黢黢的洞口,又看向前方。原先那矗立在不远处的天师府突然不见了,眼前只是一片无垠的旷野。
云初记得她是按照原路返回的啊,她方向感一向不差的。是她自己走错了路,还是那石洞里有鬼?
想到这里,云初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她不敢再待下去,快步远离了身后的石洞。
夜晚的寒风吹来,冻得云初打了个哆嗦,双手搂紧自己的胳膊,一面朝前走,一面转头环顾四周。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脚下是空旷的平野,盘旋着正月里的寒风,头顶的天空布满了繁星,远处的星子低垂得像是坠落下来,在一望无垠的天幕下,连旷野里的树都显得那样的低矮。
周围除了幽咽的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云初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她只是想找找有什么人家落脚,结果走了半天也还是在这片旷野里。
正要放弃的时候,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云初险些摔倒。
她低头一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差点惊叫出声。下一刻却感到这人有些熟悉,凑近了借着星光一看,是苏炎。
云初伸手轻轻推了推,没有动。她不由得满腹疑虑,在苏炎身旁跪坐下来。
方才靠近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受了伤?是方才在石洞里弄的?
云初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不敢再碰他,只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苏炎仰躺着,双目紧闭,脸色似乎有点苍白。他穿着深色衮服,看不出来伤在哪里,血流了多少。
云初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活着。
她收回手,慢慢摸向苏炎留给她的那把匕首。
她很少会动杀念,也从来没有真正杀过人,所以在做出这个决定甚至付诸行动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两只手都在抖,同时又有几分犹豫,因为缠绕在心头的一些疑虑。
右手刚刚摸到匕首,地上的苏炎忽然动了一下,云初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动作也顿在那里,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苏炎醒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云初。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轻松。
那个地方比他想象得要危险,若不是他脱身快,只怕就要折在那里。
昏迷前他还在担心云初会不会也遭到不测,现在看到她好端端的,心上的石头落下,放松地笑了笑:“你没事啊。”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手搭在云初的胳膊上,招呼她:“扶我一下。”
云初自他醒来就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一来是无法判断他的伤势,不敢妄动,二来也是心虚,怕他发现她想要杀他。
所以在苏炎碰到她的时候,云初整个人就像一只惊弓之鸟,猛地甩开他的手,飞快地起身跑开。
苏炎被她甩开,差点又跌回去,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在前方奔跑,直至消失。
……
这次云初没走多久,很幸运地碰到了一个村庄。这会儿夜已深,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
云初看到不远处有一户人家的灯还亮着,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汪!汪!”
她刚靠近那一片篱笆墙,院子里的狗就叫了起来。
云初不敢再朝前走,只好试探着唤道:“请问有人吗?”
“谁呀?”里面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农妇,呵斥了那黄狗一声,转头看着院外的云初。
“阿嫂好,我是过路的人,只因天晚了,想在此处借宿片刻,不知可否?”
农妇走近了些,看见面前是个年轻的女孩,在寒风中微微发着抖,赶紧拉开了篱笆院门,招呼道:“进来吧,姑娘!”
农舍简陋,里间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也没有燃炭火,但一进去就能感觉到一种温馨,驱散了云初身上的寒意。
那农妇看清了云初的穿着打扮,竟是她从未见过的精致华美,知道面前是一位贵人,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自家的屋子:“这……见笑了……”
云初摇摇头:“我从前住的其实和阿嫂家差不多。”她转移话题道,“怎么阿嫂这么晚还没有歇息?”
妇人走到桌前给云初倒了一碗滚水,递给她,叹了口气道:“是我那孩子,不知道生了什么怪病,总不见好,夜里又疼得厉害。我怕他出事,所以一直守着。”
云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里间的榻上睡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身上盖一床旧被子。
“请大夫瞧过了吗?”云初问她。
“哪儿有银钱呢?左不过胡乱在村后挖些草药来吃。”那妇人道,“只是这几日愈发严重了,孩他爹没办法,所以去找邻县的亲戚借钱,到现在还没回来。”
云初放下热水,对她道:“我倒是懂一些医术,可以替他看一看。”
妇人惊喜地望着她:“当真?”她今晚见到这仙子一样的姑娘,还以为是在梦里,没想到仙子竟还能替他儿子治病,唯恐错过,忙几步走到榻前,有些急切地道,“您给瞧瞧。”
云初揭开被子的一角,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小孩儿别处尚好,只是腹部异常鼓胀。又替他把了把脉,确定是误用了不洁的食物或是水。
对于这样贫寒的一户人家来说,这几乎就是不治之症了,他们不懂病因,也无钱医治,只能一直拖着。
在云初这里倒不难治,她方才听妇人说村后有生长药草,明早她去找找看,兴许直接就能找到医治此类病症的药。
若是没有,她就开了方子让妇人去买。云初身上虽然没带银钱,首饰倒是够的。
“阿嫂不用着急,不是什么大病,我知道该怎样治。等天一亮我就去找草药。”云初道。
“好,好。”妇人稍微放心,“天不早了,贵人歇息一会儿吧。若是不嫌弃,就睡我的床榻。”
云初没有拒绝,她这会儿真的是累得不行了,略梳洗一下,躺在榻上,一沾上枕头就沉入了梦乡。
由于惦记着这家小孩儿的病情,云初第二天天一亮就醒了过来。
她收拾好出门,隔壁的少女已经等在了院子里,妇人拜托她为云初带路。
云初正要走,忽然想到一件事,回身问道:“阿嫂,这村中可有邮人?”
妇人点点头:“有的。姑娘是要送信吗?”
云初昨晚睡前问过妇人,知道这里离都城不远,怕宫里的人担心,便取出自己的公主佩递给妇人:“劳烦阿嫂将这块玉佩交给邮人,请他送到平城的府衙,就说永徽在此处。”
妇人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两个字,但记住了叫法:“好,我这就去。”
云初在邻家少女的陪伴下来到村后的小山,这个季节的草药不好找,但她运气不错,果真找到了需要的那几味。
回去的时候已将近晌午,院子里多了个猎户打扮的男子,正在和那妇人说话,看样子是她的丈夫。
云初走过去,正听见妇人道:“你从哪儿捡来……”一回头看到云初,“呀,姑娘回来了。”
那男子话没说完,也没顾得上云初,对他妻子道:“舅父实在吝啬,我怎么说他都不肯借……”
妇人拍了下他的胳膊:“哪儿还能指望你!等你借到钱你儿子早病死了。”她望见云初背篓里的药草,笑着道,“这都是姑娘采的?”
云初点点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开始熬药吧。”
她没有进屋子,直接在灶台旁忙活开了,妇人在一旁给她打下手。猎户在院中劈柴。
些许时辰后,一满罐的汤药熬好。妇人正要给儿子送去,起身太急,头忽然晕了一下。云初扶她站稳,对她道:“阿嫂一夜未睡,还是歇着吧,药我来送。”
云初端着药碗,刚跨进门槛,猛然看见苏炎坐在屋子里。
“啊!”她像见了鬼一样,手一抖,药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药汁四溅。
苏炎抬起眼,看着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这么有缘?”
妇人听见动静跑过来看,见药碗碎了一地,而云初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有点糊涂,但没有多说什么,自己转身又去倒了一碗,端过来放在桌上,去另一间屋子叫醒自己的儿子。
云初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不明白怎么自己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苏炎。低头用脚把碎瓷片拢到一旁,慢慢走到屋子里。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跑?”苏炎问她。
云初转头看他一眼,干冷的天气中,他的衣襟却半敞着,露出胸腹那里缠绕的布条。应该是那捡他回来的猎户包扎的,看起来不是什么致命伤。
“不为什么。”云初冷冷的。
“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急事,或者是被吓到了。”苏炎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没想到你还有闲心替人治病啊。”
云初不想跟他多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把我丢在那里,是不想救我是吗?”见云初紧紧抿着嘴唇,他音量陡然提高,“我问你话!”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反问。
苏炎被激怒,一下子变了脸色,指着那对刚从里间的母子:“我昏迷前还在担心你,你把我丢下,却在这里为这些人熬药?”
云初看他忽然起身向那男孩走去,脸色顷刻煞白:“不关他们的事,你别……”
她以为苏炎要伤人,结果他停在那桌案前,端起那碗药一口气灌了下去,“啪”的一声把碗摔碎。
“你疯了?”云初被他的动作惊呆。
妇人猜出了他们的纠葛,不敢多管,领着儿子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苏炎手撑着桌案,他动作太猛,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从白布里洇出来。
他死死盯着云初,一定要问一个答案:“你是不是不想救我?”
云初受不了他这种眼神,仿佛她亏欠了他什么,直视回去,头脑发昏地承认:“对!我就是不想救你!”
她说完,立刻就感到了后悔,也做好了等他来质问她原因的准备。
然而苏炎的怒气仿佛在一瞬间消散,满是疑惑地看着她,眼神有些茫然,皱着眉头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