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东门 第30章 第 30 章

云初十分怀疑，她要是再相信苏炎的鬼话，到头来没有被刺客给弄死，反倒要死在他手上。

这会儿她终于明白过来，苏炎从生下来就是一个天之骄子，尽管他自小得名师传授，武艺高强，终究也还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有许多事情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凡事指望他也不现实。

云初回忆了一下从前在雁回山跟那些老猎户学到的，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指了指脚下道：“不要顺着这种灌木走，它们不喜欢阳光，跟着走下去只会碰上沼泽。”

由于光线昏暗，云初费了半天的劲才找到一种枝干蜿蜒的树，对苏炎道：“这种树喜阳，沿着它们生长的地方就能走到高地。”

苏炎顿了一下，朝着云初指的方向看去，似乎在思考她的话。而后回头瞥了她一眼，眼神忽然变得有几分锐利。

“怎么了？”云初对上他的视线。

苏炎说不清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见她目光坦然，便也不再往深处想，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按照云初所指的方向行走，只是在这密林里，又是往高处走，马儿行动不太方便，索性将它弃在半道。

苏炎取了自己的弓箭背在身后，在一个坡道上，回头看到云初手提着裙摆，正小心翼翼地低头往上走。

“手给我。”他朝云初伸出一只手。

云初抬起头，昏暗的视线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放在他掌心，一下子被握住，借力登上了坡道。

天是真的要黑了，云初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耳边是夜枭的鸣叫，她心里又着急又害怕，紧紧依偎在苏炎的身边，完全忘记了他还握着自己的手。

两个人在昏暗的丛林中穿梭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亡命之徒。

似乎又过了许久，他们才终于从密林中跑出来，停在一个高高的山坡上。

头顶是深蓝色的天幕，没有月光，星子却很明亮。巨兽一样的丛林被他们甩在身后，在寒风中呜咽着。前方的山坡蜿蜒向下，高大的建筑就在山坡下面，灯火明亮。

苏炎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建筑的轮廓，说道：“我认识这里。”

“嗯？是哪儿？”云初转头问他。

“天师府。”

这个名称有些耳熟，但云初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正要再问，苏炎又拉着她往山坡下跑。

云初脚步匆匆的，也顾不上开口问他。

本以为他是要带着她去那个天师府，结果苏炎七拐八拐的，不知道把她带到一个什么地方。

两人最终停在一个破败的山壁前，云初疑惑地转过头，却听见苏炎似乎笑了笑。

他伸手拨开山壁上垂挂的几枝枯藤，在那石头上按了几下。

片刻后，“轰隆隆”的几声闷响，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石壁竟从中裂开一道缝隙，像门一样往两旁拉开。

原来是一道石门。

云初往里面看了看，黑咕隆咚的，一点儿光也没有。她还在观察，苏炎已抬脚走了进去。

云初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是很怕黑的，然而眼看苏炎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前方的一片黑暗之中，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气，也快步跟了上去。

里面也是漆黑一片，脚下是不平整的石板路，云初走了两步，险些被绊倒。她也不敢去摸两旁的石壁，只能紧紧拽着苏炎的衣袖。

似乎拐了一个弯，头顶像是有什么掠过，带起了一阵风。

云初颤着声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哦，忘了告诉你。”苏炎平静地道，“这是一座古墓，闹鬼。”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又有什么东西掠过去，这次是扇到了云初的鬓发。

“啊——”她尖叫一声，把脸埋在苏炎的胳膊上，“我不要待在这里，快出去！”

苏炎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胆小啊，连这个都信。”

他忽然抽出腰间的软剑，往空中挥刺数下，那声音立刻消失，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还有一种雨滴一样的东西滴落到云初的手背上。

“骗你的，是蝙蝠。”

云初也闻到了一种腥臭的味道，意识到是蝙蝠的血，顿时感到有点儿恶心，抬手用苏炎的衣袖擦干净——谁让他吓唬她的？

苏炎转头注意到她的动作，啧了一声，但没有说什么。

继续往里走，前方竟隐隐约约的有亮光，走近一看，是两边的石壁上点着油灯。

“里面应该有人吧？”云初猜测。

但是这地方实在太诡异了，云初想不到谁会待在这里。

路的尽头是一道陈旧的铜门，上面有锁。

云初看了看苏炎，他走到门边，一只手握着门锁，低头鼓捣了两下，看来是没有钥匙。

正好奇他要怎么办，苏炎却转身向她走来，云初见他盯着自己，还没开口，苏炎忽然伸手拔下她头上的发簪，长发一下子披散下来。

云初懵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苏炎已经拿着她的发簪继续鼓捣那门锁了。

云初有点恼火，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她早上不知道梳了多久才梳好，这人一挥手就给她弄乱了。

没一会儿，门锁居然真的被苏炎给弄开了。云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学他啧了一声——认路不行，溜门撬锁倒是在行。

苏炎直起身子，转头看向云初，小姑娘站在他后面，瀑布般的长发披散着，莹白的小脸微微鼓起，琉璃一样的眼睛轻轻睨着他，这样明显的不满神情，在幽微的灯光中看起来生动又美丽，苏炎微微恍神。

云初朝他伸手：“簪子还我。”

见他没有动作，云初只好自己去取。手指刚接触到簪子，苏炎忽然抬手，把簪子高举过头顶，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我要是不还呢？”

云初没想到他这么无聊，瞪他一眼，伸手去够那簪子，结果苏炎举得更高。

她越够不着越着急，扒拉着他的衣服，跳起来去抢：“别闹了，还我！”

“当”的一下，有什么掉在了地上，云初以为自己的东西掉了，低头一看，松开了苏炎，把东西捡起来。

然而在看清那东西的一刹那，云初的动作顿在那里——是那块玉牌，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苏炎也看到了，认出来是自己的，朝云初伸手：“给我吧。”

云初的心砰砰跳着，然而要装作十分平静的样子，甚至脸上挤出几分笑意，把玉牌紧紧握在手里，故意道：“不给。”

她的脸色其实已经瞬间变白，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出来，苏炎以为她在闹自己，笑着道：“这个不能玩，听话，给我。”

云初低头看了看：“这个很重要吗？是信物还是什么？”

苏炎点点头：“对，信物。”

云初想问他是不是曾经丢过一枚同样的玉牌，但苏炎不傻，这样问肯定会露馅，她拐了个弯问：“那要是丢了怎么办？”

苏炎语气自然：“再造一块。”

云初需要确认这枚玉牌是不是苏炎独有，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最后问道：“这东西看起来很特别，不会有人仿冒吗？”

苏炎嗤笑一声：“他也得有那本事。”

云初松开手掌，把玉牌还给他，声音压抑着：“收好吧，别再掉了。”

苏炎也把簪子递给她，转过身去观察那扇铜门，耳朵贴在门上细听里面的动静。

云初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那枚簪子。她想到家乡一百余口人的性命，想到那些十几年来日日可见的熟悉面容，都化为了刀下的亡魂，一时恨意充满胸膛。

而面前这个人此刻是完全不设防的，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簪子。

还不待动作，苏炎忽然转过头来，云初吓得心脏几乎都停止跳动，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极力掩饰，轻轻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苏炎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以为她是害怕这地方。

“我是想说，你还是别跟着我进去了。”苏炎指了指来时的路，“沿着这条路往回走，遇到岔路就走左边那条。出去后直接去天师府，报出你的身份，他们会派人送你回宫。”

“对了，”苏炎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云初，“这个留给你防身。”

云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听完他一连串的交代，接过匕首，问道：“你会有危险吗？”若他出事，是不是就不用她动手了？

苏炎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笑着道：“肯定没事。”挥了挥手，“去吧。”

云初点点头，扶着石壁往前走，一直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才敢停下来。

她背靠着石壁，在一片黑暗中闭上眼睛。原来苏殷背后的那个人，下命令屠灭她家乡的人，就是苏炎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苏殷是存着讨好太后的心思，那苏炎应该没有这个必要，除非他和苏太后一样恨毒了贺氏。

可云初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贺氏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形下得知玉牌的主人，对云初而言太过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头疼得厉害。

云初慢慢睁开眼睛，继续摸着石壁朝前走。

前面没有灯光，每一步都是踉踉跄跄的，她心神恍惚，连手里的簪子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