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快坐快坐,絮娘她出门洗衣服去了,马上就回来了。”刘秋桂满脸堆笑的看着眼前来人,倏尔目光就落在他们提着的东西上,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拧一把身边的饶荷,“快去河边叫你姐回来,衣服什么时候洗不成,家里又不指着她干活。”
饶春妞闻言将她娘拉到一边,嘀咕道:“不是说了今儿胡老大过来看看吗,怎么还让絮娘出门洗衣服?”
刘秋桂也跟着垮了脸,想起这几日饶絮那丫头死活不肯答应的情形,再偷偷看了眼那边人高马大着实健壮的胡家人,她家老头子唯唯诺诺的坐在旁边,哪有一点当家人的气势。
她心弦也颤了颤,小声道:“四丫头不肯应,说破了嘴皮子都不行,我不是也没辙吗?要是胡家人相中了,到时候灌一副药,把她抬过去也就是了。”
饶春妞撇了撇嘴,要她说就是饶絮这丫头没见识,就是个吃苦受罪的命,她这个当姑的千方百计拉扯她,还一副倔脾气不识好歹。胡老大虽说之前有那些臭毛病,但如今胡家人可说了他都改好了,日后也不再吃酒了,娶了媳妇回去就是疼的。
胡老大单名一个雄字,生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坐在板凳上比饶老头等人都要高出一个脑袋去,平日里看着还算健硕有力的饶大福等人在他面前都显出几分瘦弱来。
饶老头也不敢肆意打量他,例行问了两句。身边跟来的胡家人客客气气的回了,又去推胡雄回话。
胡雄一拱手,他说话时就能看出眉宇间的那点煞气来,“去年偶然得了县里一家少爷的青眼,如今正在少爷名下一家铺子里做工。”
“哎哟!”刘秋桂大喜道:“那不就是在县城里的人,可比我们在村里下地轻松多了。”
“岂止啊,他一月有五百文的工钱,逢年过节还有赏赐,听说都已经在县城租了间宅子,只等着成了亲把媳妇也接过去,也不用干什么活,就每日给他做做饭洗洗衣服就成,现成的享福。”饶春妞走过来和她娘笑着补充道。
刘秋桂看着胡雄的眼神立即就格外热情了,寻常农户一月下来也不定能挣到一两百文,除非去县里镇上干苦力,但时间久了身体也受不住。而且胡家的家底就不薄,如今胡大又在县里做工租房,日后和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人可就不同了。
连带着饶老头和饶大福几人也目光灼灼地看过去,眼含羡慕。
胡雄挺了挺胸膛,对这些话和眼神都十分受用,只要是知道他在县上做工的人,无一不对他十分热情看重,从前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如今也想着要来巴结他了。
饶絮被饶荷拉着回来时,就看见饶老头刘秋桂几人正围着胡雄和两个胡家婶子热络说话,她瞥了眼,想起李三叔打听到的消息,以及那日和游满道别时他说的在陈家庄听见的话,无一不在证明胡家并非好去处。
“絮娘,快过来!”饶春妞眼睛尖,饶絮一进来她就看见了,又示意饶荷赶紧将装衣服的木盆抱走。
饶荷瘪嘴,迎着她奶和三姑的眼神,心不甘情不愿的抱着衣服和木盆离开。
“怎么不穿身新衣裳,我上回不是拿了几尺布回来吗?”饶春妞视线一落到饶絮身上就有些嫌弃,这褐色粗麻衣也不知道穿了多久,膝盖手肘处还有补丁,头上连根发带都没有,就这么身打扮,谁能瞧得中?
刘秋桂讪笑着起身,“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做吗?”实则那几尺布早就被张秀芝和周兰草瓜分了,打算给饶梅饶荷两姐妹做身衣裤。
她看向饶絮,声音难得温和,“我记得当初你娘还给你做了两身好衣裳,这几年也不见你怎么穿过,今儿正好上身,仔细打扮打扮再出来见客。”
“是啊,我们絮娘也就是平时要帮着家里干活,所以不太注重这些,真要打扮起来,不知道有多好看!”饶春妞也附和着她娘的话说给胡家人听,没等饶絮开口就把人推到屋里。
屋里摆设和饶二禄夫妻在时一样,饶春妞只是瞥上一眼就知道衣服箱子在哪儿,她也不指望饶絮积极起来,忙打开箱子翻了身淡蓝色的衣裳,又看了眼外面,“快换上,可别在这时候闹。我同你说,这胡大如今可在县城里做工,要是他真看上了你,日后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你数都数不过来!”
饶絮目光划过她手上的衣服,嘴角一弯,“三姑,你也该看看这身衣裳是什么时候做的,我还能不能穿上。”
饶春妞一愣,急忙将手里的衣服扯开,登时有些气恼她爹娘,这衣服赫然是饶絮十来岁时穿的,如今哪哪儿都短,真要穿上了才是丢脸至极!
“我没新衣裳,三姑你别忙活了。”眼看着饶春妞不信邪的又要去箱子里翻东翻西,饶絮一句话打断她的动作,“这几年爷奶没扯过布给我做衣服,我身上这套还是梅堂姐不喜欢颜色,所以丢给我的。”
饶春妞嘴角抽抽,恨恨看了她一眼,“四丫头,我老实同你说,今日这场相看,你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看下去,要是误了胡老大这门亲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说完急匆匆地出了门,饶絮只听见她和胡家人说了两句,刘秋桂立马把人迎进堂屋喝茶,饶春妞则趁着这个机会跑去饶梅的房间,翻箱倒柜找了身颜色鲜亮的衣裙和两条发带,转回来丢给她。
饶絮乖乖起身换衣,又擦了擦脸挽头发,立马就被心焦的饶春妞拉了出去。
饶絮其实生得不错,眉眼秀气又精致,肤色微微黄,个头不高不矮偏中等,走出去也是个小家碧玉的姑娘,但这都是四年之前的她。
这几年做了许多活,一年四季不是在田里晒就是在山上晒,又没钱买胭脂水粉,肤色较几年前要黑了许多,手上也有厚茧子,眉眼上的清秀自然也就被掩盖下去;更别说因为吃得不够好,身体也显得干瘦,配上饶梅这身亮色的衣裙,颇有些不好看。
总而言之,胡雄是一见着脸色就有些不好了,他虽然这几年找媳妇有些困难,但因为在县里待了一段时间,眼光有些见长,多少有些看不上村里的姑娘;且他之前的那个媳妇就是陈家庄出了名的好看,就是家里条件烂,才让他捡了漏。
饶絮只当没看见他眼里的不满,甚至还故意作对,有人说上句她就拆下句,前脚饶春妞说她能干贤惠,后脚她就吹胡子瞪眼睛,最后甚至趁着他们说得兴起,抬脚就跑出了门。
饶大福和饶荷几人都没追得上她,气得刘秋桂朝着门外骂了好几声,饶春妞脸色也难看得不行。
胡雄眼见她如此刁蛮没教养,自己脸面又受损,更是气得拍桌而起,饶老头和饶大福被他蒲扇似的大掌吓得抖了三抖。胡家跟着来的两个婶子脸色也黑黝黝的,指着饶春妞刘秋桂两母女的鼻子臭骂,一时屋里闹成一锅粥。
饶絮也是出其不意,边跑边看向身后,见饶家人不曾追来才气喘吁吁的跑到村子中间,村长家附近。
她隔着衣服狠狠拧了大腿一把,眼泪立时就掉了下来,边哭边喊,最后脚一软直接摔倒在村长家门口,“村长,救命啊,我爷奶他们要卖了我,村长——”
村长媳妇庄银心原本正在院子清洗萝卜白菜,听见外头哭声忙擦了擦手开门,哎哟一声急忙把人扶起来,“这是怎么了?老头子,老头子你快出来瞧瞧,出事了!”
村长李保原是在屋里打盹儿,听见自家老婆子的声音不急不忙的出来,直到瞥见浑身狼狈,膝盖上还有污泥的饶絮才慌了一瞬,“快坐下,絮丫头,你慢慢和我说,是谁欺负你了?”
饶絮低着头不住掉泪,一抽一噎道:“村长爷爷,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我爷奶他们想把我卖出去,好给小六换束脩,给武堂哥准备娶媳妇的聘礼。”
李保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给老婆子使了眼色,让她去把大门关上,隔绝那些听见动静出门看热闹的村民。
“这不是小事,也不准胡说,你可有什么证据?”
饶絮擦了眼泪,只是仍止不住哭嗝,一顿一顿道:“今日那家人就上门来了,周围的人都瞧见了,我三姑说是给我看好的人家,要是对方能看中我,就给我家十二贯的聘银,赶明儿就成亲。”
庄银心想起饶家那些人,这几年饶絮过得什么日子她心里也有数,只是她家吃饭的嘴也多,所以顾不上;而且村里穷得吃不起饭的人不止饶絮一个,她家帮了这个不帮那个怎么都说不过去,因此她也只当没看见,只偶尔实在觉得可怜就送个饼子过去,好歹不能让人饿死。
而且十二贯聘银,便是镇子上县城里那些人家说媳妇,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了。
李保沉下面色,看了眼自家媳妇,“老婆子,你去打盆水来,给絮丫头洗洗脸。”
庄银心诶了声答应。
饶絮带着鼻音又道:“村长爷爷,我知道这事难为您了,只是我爹娘去得早,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那家的汉子是个爱打人的,他之前那房媳妇就是被他打得受不了逃走了,如今我爷奶和三姑被他家许下的聘银蒙了心,想把我送过去,我实在是不想死,我……”
她说着似乎是又想起了伤心事,掩面呜咽起来。
李保面色难看,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你怎么知道那家汉子会打人?”
饶絮抬头,红红的眼眶看着他,“我之前偷听到三姑和奶说起那家人,心里不放心,所以求李三叔去帮我问了问。”
李盛为人如何,又与饶絮关系如何,李保是看在眼里的,既是从他那里得来的消息,想来就不会有假。
李保叹了口气,想起饶二禄受伤之后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他那时还有些不明,如今看来,只能是对方看清楚了饶家老两口是什么人,所以提前给饶絮铺路。
“放心。”李保示意饶絮去洗把脸,“这事我知道了,我是云山村的村长,他们就算想卖了你,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瑞哥儿,去,把饶家那群人都给我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