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不在这里。”林烨回答得很慢,直到过了很久,林烨才说出这六个字。
沉默的那段时间,林烨在想什么,忻云阑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想。
“那么,她在哪里?”忻云阑立即追问:“难道你还打算继续不让我见她吗?我需要见一见她,想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忻云阑声音不可自抑地透出一丝担心与哀婉。
“她很好。”林烨道:“或许现在这样的状态,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至少她不需要面对两个曾经狠心抛下她的人,也不需要在这两个人中间做出选择。”
忻云阑终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明白林烨话里的意思,她也知道林烨可能会做什么,但是,她的内心还是涌出一种深深的莫名的伤感。忻云阑知道,原本属于她青春记忆里最灿烂明亮的那段时光、最耀眼的那个人终于还是从她的心底消失了,那个曾经让她依靠、给过她一个家的男人也许永远不会再在她的记忆中浮现。因为,他们最终走向了不同的路。
“我想最后见一见林景。”忻云阑别过了自己的头,也转开了自己的目光。
“可以。”
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平静,忻云阑说得很平静,林烨答得也很平静。
但林烨真的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吗?
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当他听见那步履平稳的脚步声慢慢越过了他,走向大门处时,他终于握紧了手中的拳。
然后,屋子里的灯光瞬间一暗。接着,忻云阑敏锐地听到了沙发的方向发出了闷闷的响声。忻云阑心中又是一滞,抓着门把的手再也未动。隐约的灯光透过门打开的缝隙照进屋内,屋内却再也没有其他动静。直到林烨微冷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出。
“我亲自带你去。”
忻云阑控制不住地回头,细细的灯光映照出林烨的半边脸,轮廓依旧,风姿依旧,然而脸上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与疏离。
林景的确很好,呼吸平稳,面色安静,就如真正睡着了一般。只除了,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够叫醒她。
忻云阑在林景床边痴痴地看了好久,仔细地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又端来水,轻轻地为她擦拭脸颊和身体,仿佛想把过去欠她的全部还回来,来来往往,忙前忙后,像个旋转的机器一样,最后她终于在床边坐了下来,珍重地拉起林景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林烨没有出现在房间里,甚至也没有出现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一处。他将忻云阑带上岛后,便一个人踱步去了海边。冬夜的海风沁冷而刺骨,然而林烨却一直站立在一块岩石边,同样很久没有移开一步,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房子里唯一还亮着的那扇窗。
深夜,某座桥上。
江蓠懒懒地倚在栏杆旁,俯视着底下冰冷的江水。
一辆车由远及近,准确地停在离江蓠不远的地方。江蓠唇角微弯向上,很快便转过了身。
“楚先生,你这个时候来见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身份?”
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面色未改,微笑地走近江蓠,“江小姐的话,我不明白。”
“楚先生是真的不明白吗?”江蓠同样笑道:“我想,你一定是明白的。因为我最近偶然发现了你身上藏着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与你有关,也与忻云阑有关,和你的老板却无关。”
“江小姐慧眼洞察。”年轻男子目露欣赏,真诚地称赞,接着道:“或许江小姐可以直接言明,我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
江蓠脸上很快闪过一抹神秘的笑,悠然道:“你不只是楚珩。”
“我不只是楚珩?”年轻男子似觉得好笑,“那我还可能是谁?”
“你瞒不过我的。”江蓠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年轻男子,“当然,你也瞒不过葉罗,如果现在她还在的话。至于无明,如果她多见你几次,或许也会察觉到你身上的秘密。”
“可惜,我想,我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她们。”
江蓠淡淡一笑,道:“另外,或许还有一个人。忻云阑,她也有可能发现你的秘密。”
“或许。”楚珩似乎真的并不在意。
“所以,你现在应该能够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了。现在,出现在这里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果然很厉害,竟然能够猜到我是谁!”站在原地的楚珩表情未变,神色未变,然而说话的语气和语调却都变了,周身的气势也变得截然不同,一瞬间,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江蓠不以为意,仍然笑着道:“如果你像我一样,活得够久,那种灵魂死灰复燃的气息,你也会觉得十分熟悉。”
“所以呢?”“楚珩”别有深意地盯住江蓠,“你唤醒我,到底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江蓠笑得更加开心,这个“楚珩”果然也是一个聪明人。因此,她直接问道:“忻云阑到底在找什么?她找的东西,我也很有兴趣。”
“你认为我知道?”
“对,我认为你知道。”江蓠一眨不眨地看着“楚珩”,“而且,我甚至认为,她找的东西或许还与你有莫大的关系。”
“我不知道。”“楚珩”很果断地回答了江蓠。这句话的意思,他相信,江蓠肯定明白。
不,你知道,但是你不会告诉我。江蓠暗想。然而,我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放弃?如果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在楚珩身上重生?我想,这并不是你最终的目的。
想到这里,江蓠突然忽然又抬头看了楚珩一眼,楚珩礼貌地迎上她的目光,道:“江小姐,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老板说,他已经不愿意再等了。那个地方,你必须马上毁掉。”
江蓠知道眼前正对着她盈盈而笑的年轻男子一定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说过什么话,而她又问过他什么事。那一切,他应该记得。
“如果毁掉那个地方,林景就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即使这样,你的老板也要坚持吗?”
楚珩只笑不语。
“那么,你走吧。”江蓠直接对楚珩下了逐客令。
“再见。”楚珩心中或许有些许讶异,但他却并没有表现出来,随即便转身,上车离开。
车子渐渐驶远,不久便驶离了桥面。
这时,江蓠才转过身,看向了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男子。
“没想到你也有偷听别人谈话的习惯。”江蓠丝毫没有掩饰语气里的淡淡嘲讽。
千槲斜昵了江蓠一眼,“你以为,我需要偷听?”
那你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现身?江蓠心中忍不住腹诽。但是他的确也说得没错,如果他想知道什么事,又何需偷听?即便已经认识他这么久,她仍然不敢确定,眼前的这个男子到底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江蓠收敛了思绪,微微挑了挑眉,等着千槲继续。
“关于那一晚,你在‘储梦图书馆’到底做过什么?”千槲问。
江蓠却立即反问道:“那一晚——到底是哪一晚?”
千槲直接挑明,“你见到葉罗和韩霁的那个晚上。”
“哦,我想起来了。那一天,我的确去过‘储梦图书馆’。”
“你做了什么?”
“我想,只是作为一名老朋友,去看望伤者而已。”江蓠暗暗抵抗着空气中散发的无形压力。
千槲却道:“你和葉罗从来不只是老朋友。无论是在尹铸出现前,还是在他出现后,你们都不会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所以,你怀疑我在那一晚对她做了什么吗?”江蓠笑得十分畅快。
“你做了什么?”千槲又一次重复了这个问题。他的声音如牧师的呓语,仿佛带着一股令人贪恋的强大诱惑力。
“我做了什么?”江蓠半垂着头,似在低低地问着自己,倏而突然抬起头,眼角眉梢充斥着得意的笑,“我什么也没做!千槲,你永远也不会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你做了什么?”千桷提高了声音。
“我什么也没做!”江蓠放肆地大笑道:“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告诉你,葉罗到底被我推进了哪里。”
“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
这五个字像赶不走的声波一样,从四面八方将江蓠完全包围。而千槲则站在那个声波圈之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我就是想让你们所有人永远都见不到她!”
“见不到她!”
……
“储梦图书馆”。
无明匆匆从千槲的梦里退了出来。
同一时间,坐在二人身前的千槲也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虽然非決已经从无明和千槲的神色上做出了猜测,但还是问:“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明下意识地看了看千槲。
千槲冲无明微微一笑,接着对非決道:“没事。只是没想到,江蓠会做得这么彻底。她应该有所预料,所以,她强行抽走了自己的那段记忆。”
此话一出,厅内的三个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中。
如果江蓠事先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那么,她会仅仅只做这样一件事吗?千槲的眼神里清晰地呈现出了他的答案。依照江蓠的个性,她绝对不会只做这一件事。那她到底还做了什么?
而非決所想的则是,事实上,江蓠那晚做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她到底是否真的知道葉罗和韩霁去了哪里。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才抽掉自己的那段记忆吗?
无明有一种非常肯定的直觉。刚刚在千槲的梦里见到江蓠后,这种直觉就突然从她的心底冒了出来。她说不清,但是她却能肯定一件事,江蓠所做的一切仍然是为了向姐姐复仇。虽然千槲能将江蓠带入梦境,但无明不知道,千槲是不是也能找回江蓠被抽掉的记忆?她真的迫切地想知道发生过的一切。
“尹铸,你为什么要去找葉罗?”江蓠抱着已无生气的尹铸坐在海边,“你为什么不选择将这一切告诉我?明明我才是离你最近的人,明明你最先来找的人是我,为什么最后你却让她来结束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
江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问怀里的人,还是在问自己。尹铸的到来与离开,犹如一场匆匆的幻梦,而她任由自己陷入了这一场似乎是事先预策的幻梦里,如今,尹铸却抛下了她,独自一个人离开了,为什么她竟然还是不愿意从中醒来?
到底是谁在捉弄她?
是上天吗?
还是命运?
不管是什么,她都要反抗它到底!没了尹铸,我抛掉这世界又如何?我宁愿自己永远沉浸在这个幻梦里,再也不要醒来……
“尹铸,尹铸,尹铸……”江蓠将自己的头埋进了尹铸已经冷却的怀抱中,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尹铸,尹铸,不要忘了我,千万不要忘了我……尹铸,尹铸……为什么要让我失去你?尹铸……”
那一刻,江蓠痴了。因为她丢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尹铸……”
江蓠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她悲切地呼唤着他。
“尹铸……”
一遍又一遍,像个脆弱的孤独无依的孩子一样。
然而,却已经注定永远不会有回音。
晶莹的泪水滑过脸颊,流向了怀里的人,突然地,那滴泪凝滞在了半空中。
江蓠同时怔住,心中一阵慌乱无措,呐喊道:不,不能这样!
但是,不管怎样的呐喊也阻止不了尹铸的消散。
尹铸消失了,就在江蓠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江蓠如何挣扎,如何抓紧,属于尹铸的气息完全消散在了这个世界。
“不——!!!”
江蓠无助地跌倒在地上。
为什么要让他消失得这么彻底?
为什么?
为什么?
某个房间,江蓠快速从梦境里的质问中醒了过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无论是关于尹铸,还是关于尹铸的消失。她甚至以为,或许她已经遗忘了这一切。原来,它并没有消失。这个梦让她想起了曾经的痛苦,也又一次地提醒了她。
她的下一步,将会给他们以最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