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玥心知,师父是想将她留在山上修行了。
她朝着蔺坤行了一礼:“幸有您的卦象指引,我才能先于其他门派遇到这孩子。只是她的双亲不知去向,是否——”
话音未落,床上突然传来声音:
“我没有娘。”
霖玥和蔺坤转眼看去,只见女孩猛地坐了起来,动作中带着警惕,像是一只被惊吓的小兽。她缩着肩膀,圆溜溜的眼睛微微泛红,却没有流泪,眼中的执拗和戒备几乎写在脸上。
蔺坤面色如常,倒了杯茶,轻轻放在她手心,缓声问她:“那你可想好了今后的打算?”
她沉默片刻,没有理会蔺坤的问题,而是低头盯着手心的茶杯,茶水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表情。“你们......为什么救我?”
蔺坤笑了笑,声音温和:“因为你需要被救,不是吗?”
女孩抿紧嘴唇,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发白,像是想反驳,又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开口:“我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办法控制它们。”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最终几乎听不见,只剩下几句模糊的呢喃:“这些灵气......会不会杀了我?”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像是想抓住什么,却无处着力。
但她忽然抬头看向蔺坤,目光倔强得像烧着了火,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颤抖,但更多的是决然:“但如果你们也是为了利用我,我宁可死在外面。”
蔺坤又为她递上一块糕点,神色平和而笃定:“明时派是教人如何掌控自己的地方。至于其他的事,你以后自然会明白。”
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接过了糕点。她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似乎在发泄着内心积压的情绪。吃下之后,她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轻轻点了点头:“好......只要你们能让我活下去,我就听你们的。”
她转头看向霖玥,目光里带着一丝犹疑和愧疚:“我不知道你们的来意......之前想伤你,很抱歉。”
霖玥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晃了晃,瓶中的液体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我拿药迷晕你,咱们算扯平了,如何?”
落落的眼神微微一怔,愣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她将目光转向蔺坤,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我听到了你们的一些话......如果你们能护住我,我愿意留在这里,成为你的弟子。”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事便是定下了,蔺坤点了点头,似是终于松了口气。
“其他事都不急,需得你养好身体,徐徐图之。你身上的伤不少,加上灵气冲撞经脉,得好好休养些日子了。”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什么,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既然要拜师,我也该给你一份拜师礼。”
“除了吃用,这孩子——”她轻咳一声,看向女孩:“竟忘了询问你的名字。”
落落靠在榻上一角,身上的戒备消散了一些,捧着茶杯的手也轻轻落下。
她抬眸看了看霖玥,又看向蔺坤,“我叫落落。”
饮过茶水后,她的嗓音清亮许多,带着几分轻快,与她名字的叮咚韵律如出一辙。
蔺坤点点头,转向霖玥,眉目间多了几分嘱托:“玥儿,落落身上的伤需尽快恢复,要修复筋脉,南疆的灵药最为适宜。为这孩子跑一趟吧。”
听闻要去南疆,霖玥不禁心念一动,目光也亮了几分。南疆地形奇特,灵药奇物甚多,她早就想去一见。
她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二人前后走出落落的房门,蔺坤忽然停下脚步,叫住了霖玥。
“玥儿,来议事堂,为师还有一事要交代。”
霖玥的目光望向师父,蔺坤的表情依旧温和,但眉宇间却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凝重。
蔺坤推开明正堂的门时,屋内空寂无声,只有脚步声踏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板上,传来些微回响。
靠墙的长案上摆放着几盏古朴的青铜烛台,灯火未点,却依旧散发出隐隐的松脂气味。四周的书架高耸入顶,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卷,它们静静地矗立着,似乎挂载了无穷的年岁。
蔺坤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较新的册子,书脊略有磨损,边缘褶皱,显然被人经常翻阅。
随着书页翻动,一股浓郁的药味逸散在空气中,那气味并不苦涩,反而很清新,闻之令人心神旷然。
书册翻到最后,装订的部分松散,最后几页似乎早已缺失。
蔺坤将手掌轻轻抚过书页,神色复杂,似有追忆,又似叹息:“这是你祖师留下的丹经。当年她病重时,倾尽心血编撰了此书,却因天命不济,未能亲手补全后续。”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时明时教处于立足江湖的关键之际,教内尚武之风盛行,丹术和乾坤之术却无人重视。我的师弟雷悟......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离开了蒙山。”
她抬眼看向霖玥,神色严肃:“我听闻他最近在南疆逗留,你若能劝他回到明时教,对乾坤丹术的传承大有裨益。至于丹经的缺页,你亦要留意。”
霖玥轻轻点头:“师父放心,弟子定当尽力。只是,师叔离开多年,会否对我存有戒备?”
蔺坤目光中透出一丝无奈:“他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你是霖风之女,他曾与霖风交情颇深,或许能因此对你另眼相看。不过,不必勉强他,若他愿做逍遥客,也随他去罢。”
霖玥展颜一笑:“师父放心,我很快就动身。这次远行无需与人打架斗法,正好看看南疆的奇山异水,也算一趟难得的清闲。”
蔺坤挥了挥手,也笑起来:“你的性子最是闲不住,刚从古云镇回来,便又要急着去南疆。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动身吧。”
从议事堂出来,霖玥刚拐过回廊,便见楚奕迎面走来。
他脸上挂了彩,眉骨旁一块瘀青尤其显眼,一脸不快地走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见是霖玥,他登时一愣,面色好了几分,停下脚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霖玥师姐!此行可顺利?”
他这副正经模样,倒让霖玥有些意外。楚奕一向心直口快惯了,若非被大师兄念叨得厉害,怕是难得见他这般端庄有礼。
她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倒是不常见你这样客套。几日不见,老三长进不少。”
楚奕听罢,苦着脸摇了摇头,伸手抚了抚眉骨上的瘀青:“师姐可别笑话我,这可不是切磋输了的彩头。最近山上多有大人物往来,大师兄说,咱们虽然不偏帮谁,但门派的礼数必须有。”
他顿了顿,向前几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可恨的是,刚才后山有人形迹可疑,我前去查看,没成想差点吃了暗亏。”
霖玥闻言神色一敛:“后山?什么动静?”
楚奕的神色透出几分懊恼:“有人在后山埋了探查的符咒。这符咒藏得极深,若不是霆苍在切磋时灵力失控,一掌把地面砸开个大坑,这东西只怕还埋在地下不见天日。”
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张暗金色的符咒,符面上密布繁复的图纹,散发着刺眼的灵光。
他将符咒递给霖玥,冷声道:“这东西,是从后山挖出来的。”
他将手掌轻轻覆在符咒上,注入一丝灵力。符咒立刻微微颤动,灵光从中扩散,如波纹般向四周荡开,形成了一张立体的山形图案,清晰地勾勒出后山的地形。
楚奕指了指符咒中心的几个亮点,语气低沉:“你看,这符咒不仅绘制地形,还在记录周围修行者的灵气流动。若非霆苍那一掌,我们到现在都未必能发现它。”
霖玥的面色也凝重起来:“后山并无门派机密,怕就怕此人是为了试探我们是否警觉。”
楚奕点头,继续说道:“正是如此。这符咒虽然精巧,但埋得太急,显然行事之人心中有所忌惮。我连查了两日,发现这符咒是由一个洒扫弟子埋下的。”
“洒扫弟子?”霖玥皱起眉头:“是什么人?”
楚奕冷笑:“是个杂役弟子,手上还有不少泥土,装模作样地说‘无意间捡到符咒,以为是掌门特意埋下的,就又埋回去了’,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他冷哼一声,语气中透出几分寒意:“可惜,她脖颈衣料上藏了个极为隐秘的家徽,被我瞧得一清二楚。”
“家徽?”霖玥立刻追问,“什么纹样?”
楚奕目光微沉,语气略带几分压抑:“我出身苏绣世家,擅长辨认纹样。这徽纹虽十分隐晦,但整体轮廓与杨、赵、顾三家的家徽颇为相似。显然,幕后之人是故意留下线索,试图混淆视听。”
霖玥缓缓踱步,眉间寒意渐浓:“派细作试探,又将线索指向多个目标,幕后之人显然是想激起蒙山与几大家族的矛盾,以观察我们的反应。”
楚奕点头道:“更麻烦的是,那洒扫弟子见无法自圆其说,竟当场服毒自尽,没留下一句实话,背后之人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霖玥略一沉吟:“此事不能轻易打草惊蛇,背后之人若非有备而来,也不会选择从蒙山下手。”
她叹了口气:“如今乱世将至,连中立之地也难置身事外。”
楚奕点点头,眼神中透出几分不甘:“大师兄已经着手加强戒备,并将此事禀告师父,但现在门派事务繁多,外人不少,不好贸然指认,只能先从几拨嫌疑人中慢慢排查了。”
霖玥从袖中取出一张淡青色符纸,指尖轻捻,将自身灵力注入其中,符纸上的灵纹立刻微微亮起,散发出水波般的光芒。
她将符递到楚奕手中,低声嘱咐道:“此符有我的灵力,传递情报最为方便,我受师父所托,明日就将启程前往南疆,你多加小心,不可鲁莽行事。此事若有后续,一定及时传讯告知。”
楚奕接过符纸,小心收入怀中,郑重地点了点头:“师姐放心,我定然谨慎。”
楚奕性子直率贪玩,但在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事情暂时交托到这里,霖玥松也了口气。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楚奕笑着开口:“听说师姐出门一趟,带回一位小师妹?”
霖玥停下脚步,撇他一眼:“你消息倒灵通。”
楚奕抱臂倚在廊柱上,嘴角挂着笑意:“大争之世,有奇才自然是收入我门中。师父会有这个打算,并不意外。我本是猜测,现在见到师姐这反应,倒是确定了。”
霖玥无奈摇头,失笑道:“当初师父突然说古云镇附近有灵物异动,不曾想竟是个小姑娘。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她与我还有几分缘分。”
楚奕微微抬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听起来这姑娘不一般......山上恐怕又要多些热闹。”
他唇边勾起几分促狭的笑意:“大师兄最是惜才,将来落落习武,他必得找尽机会与她切磋。”
“大师兄一向老成持重,唯独是个武痴。若真遇上合他眼缘的苗子,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我倒能想见他对着落落一板一眼说教的模样。”
楚奕眨了眨眼,又补了一句,语气中多了几分轻松:“不过这样也好,我便不用排在最末了。”
霖玥闻言,笑意加深,“打得好算盘。”
见霖玥终于开怀,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几分,却忽然正色道:“师姐这次一走,怕是又要些时日,不过山上有师父和大师兄坐镇,出了事还有我呢,定然不会让师父失望。”
楚奕少有如此认真的模样,霖玥点了点头:“我信你。”
霖玥有行程在身,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清晨的阳光从林间树叶的间隙洒下,铺在青石板路上。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中平稳清晰,楚奕站在原地,看着霖玥渐行渐远的背影,明明是清风朗日,却觉得山雨欲来。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凝重,转身又朝练武场走去,但心绪早已不再轻松。
是夜,霖玥独坐房中,窗外月光清冷,洒在几案上的茶盏旁,映出一片浅浅的光晕。
她低头盯着桌上的符纸,指尖轻轻摩挲,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楚奕的话语。
能在此地大摇大摆安排细作,且又不怕被查出,这样的手腕,显然是有备而来。蒙山自称中立,但这乱世之中,能真正置身事外的又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