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明时派】
刀光剑影如雨,我一脚踹开半掩的大殿门,浓烟瞬间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不止。耳边是嗡嗡的嗜血声,金属相击的火花在眼前炸开。
一声巨响,右侧的墙壁崩裂开来,石块四散。我下意识抬起手臂护住头,飞石擦着我的鬓角而过,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我逼着麻木的双脚往前冲。双眼泪水模糊,穿着黑甲的修士提着刀步步逼近,尸体在他们脚下踩出沉重的“咔嚓”声。
主殿厚重的黑檀木门已成四分五裂,门上的星盘和符文随着火焰的跳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噼啪”声,中间的北极星裂作数片,带着烧焦的焦黑边缘散落一地,门框上的残片依然滚烫,空气中弥漫着炙热的焦灼气息。
火光映得整个大殿忽明忽暗,地板上的斑斑血迹闪着猩红的光泽,空气中的浓烟呛得我眼睛刺痛。我不得不眯起眼,捂住嘴鼻,却仍然被烟雾灼得喉咙发干。每一步向前,都像在烈火的吞噬中步步挣扎。
那些烟雾又涌了上来,我不敢去看那些已经模糊的人影——熟悉的面孔堆积在四周,已经失去生气的眼睛凝视着空空的天花板,仿佛在质问我,质问我为什么迟迟未归。
浓重的血腥气充斥在空气中,像是活物般钻入我的鼻腔肺腑,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落落被几个黑甲人死死按住,手臂被反剪到背后,挣扎得肩胛几乎扭曲。季熙祺举起手——一剑刺穿了她的脖子。
那一瞬间,我发誓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凝滞的声音。
“不要——!”我嘶声喊出,整个人拼命地往前扑去,却被身旁的黑甲士兵一把拽住,压得我跪倒在地。
伴随着一声骨裂的轻响,她挣扎的动作在几下剧烈的颤抖后被瞬间击溃了,手臂软软地垂下来,只有指尖在轻微地抽搐,鲜血从她嘴角流下,淌满她胸前的衣襟。
季熙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抽剑的动作干净利落,溅出的血在空气中像花般绽开,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他低下头,怜悯地望着倒地的落落,仿佛真心为她的死感到遗憾。
他低声喃喃道:“多么可惜......”
时间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法忍受。耳边的声音消失了,只有“噗嗤”一声剑刃贯穿血肉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反复回荡。
血液冻结成冰,却又在瞬间沸腾,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冲上头顶。我浑身颤抖,想要冲过去,却像被钉在原地,四肢僵硬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不——!”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低哑破碎,仿佛不是我自己的。落落瘫软下去的身影砸在地上,像个破碎的布偶。
耳畔响起狰狞又尖利的啸叫,在一片头晕目眩中,季熙祺被鲜血染红的脸好似一个无底的黑洞,我的愤怒、悲痛、甚至旁人的生命,在他眼里似乎不值一提,一切情感都被他眼底的冷漠熔化,只剩下不屑与空洞的底色。落落的血液翻滚着,烈火一样从他的脸上灼烧进我的胸膛。
他的剑柄在掌中微转,动作从容如昔,可我的眼前却是他与我对弈时的春风般的眉眼。
昨日种种,如过眼云烟。
他的剑尖还滴着温热的血珠,轻轻顶在我的肩甲上。
周身的血液又猛地流动起来,我伸手抓住他的剑刃,却觉钢铁如寒冰刺入掌心。我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血珠滴落,化作泪痕滑落指尖。
他并没有解释的意思,看我的眼神仿佛凝视着一具空洞的尸体,只是自顾自开口:“死者为归,尽头已定。霖玥,何必妄想逆天而行?”
剑尖寒光森森,他的声音如冰般淡漠,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嘲弄:“天命不可违,生死自有时。霖玥,你若执意对抗,结果......也只会和他们一样。”
我看到落落血流满地的身影,那双无神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在我心头,刺得我的五脏六腑翻腾作痛。
“天命?”我咬紧牙关,泪水与愤怒一同模糊了视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如果这就是天命,那我宁可与天为敌!”
他听到这话,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回荡在整个大殿中。那笑声冰冷刺耳,却又透着一种无谓的轻狂。
他摆了摆手,似乎在挥去一团无关的静默。数名黑甲士兵从阴影中涌出,像猎狗扑向猎物般将我牢牢按住,冰冷的铁甲压在我的手腕与肩膀上,力道重得几乎让我失去知觉。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铁甲的棱角深深陷入我的皮肉,带来火烧般的疼痛。
落落倒在地上,血泊将她小小的身体吞没,世界的颜色倒退之前,我只来得及看向倒在地上的落落大睁着的眼眸。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无法忘却那双无神的、空洞的眸子,它们不停地漂浮在在我的梦境和现实里。
在理智坍塌的边缘,我开始不停地做梦,尽管其中的许多片段并不属于我......
究竟是我在回忆过去,还是某天酣饮的我做了一个奇异诡谲的幻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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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云镇】
这是陈年旧事了。
霖玥第一次见落落的时候她还没长开,小动物似的蜷在路边,是个脏脏的泥娃娃。
霖玥朝她进一步,小泥团就“歘”地从背后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菜刀对着她,眼神里是拼死一搏的怒火和不甘。
霖玥没再动,转而怀里掏出两个饼,又解下腰间的水壶,一起丢在地上。看了眼她另一只手里攥着的没拔干净毛的死乌鸦,后退一步,声音平静。
“你吃吧,我不是来杀你的。”
她看了看那些食物,身体微微僵硬,却未曾放下菜刀。饥饿让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却没有立即伸手。
霖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再次安抚道:“我不是敌人,吃点东西,别再浪费力气了。”
这孩子是饿急了,食物的麦香让她暂时放弃了反抗,她急切地向前爬了两步,抓起饼子就咬,一边吃一边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霖玥,像是要从她脸上盯出一个洞。
霖玥又退一步,想要化解这紧张的气氛:“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落落已经撕完了一个饼,又抓起另一个揣在怀里。拿起地上的水壶灌了两口,皱着眉头捡起那把她随便偷来的菜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与你无关。”
竹叶沉默地打着旋从空中飘下,落在被踩得东倒西歪的草地上。
霖玥心头一动,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把菜刀上。她受了师父的嘱托,怎么能让她轻易离开。
她踢了踢软绵绵的草丛,跟上落落的背影,没话找话道:“你要去哪?最近严防流民进城,你现在这样衣衫褴褛,绝对会被怀疑。”
落落才走出两步,被她这么一说,只得停下来。这片林子离最近的镇子还有段距离,四处寂静无比,只有鸟雀起落的声响。
她朝四周望了望,并没有什么人影。
这个怪女人孤身一人揣着食物到处乱跑,说是为了闲游,遇到她后又把食物系数奉送,这是为什么?
她摸了摸怀里散发微微热度的大饼,往竹林深处走去,又开口问霖玥:“你是谁?”
霖玥眨眨眼睛快步跟上,朝落落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我是蒙山明时教的弟子,恰巧在此处歇脚。这位道友,你若是想进城,不如就由我我护送你一程,就说你是我的侍从,只是骑着马摔了跟斗,如何?”
前方瘦弱的女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顾闷着头向前走去,似乎旷日持久的饥饿和与乌鸦的打斗消耗了她的体力,在惊起又一片鸟鸣后,她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一块大石头前。
“娘?”落落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林中惟有风声拂过,却无人应答,只有草木无声。
霖玥怔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落落背对着霖玥抿了抿嘴,悄悄鼓励自己。
面前女孩的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娘......你撑住啊,你听我说,我找到办法进城了!”灰扑扑的女孩像只雀跃的麻雀,掏出怀里的饼子,一下钻进石头背面的阴影里。
霖玥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见此情景,不由舔了舔嘴唇,感觉嘴里发干。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孩并非单纯的流浪者。如果她真是师父要找的人,那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霖玥缓缓朝那片阴影走去,石块后突然传来一股异样的灵气波动。
她心头一震,急忙后退了几步,果不其然,只见落落猛地从阴影中如猎豹般扑出,手中的菜刀闪着寒光,直取霖玥的喉咙!
霖玥瞳孔骤缩,本能地向后一个疾退,刀刃擦着她的颈侧划下,留下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脚下一滑,右手迅速撑地翻身而起,堪堪避开她接踵而来的第二刀。
一声短促的风声,那刀狠狠砸进地面,草屑飞溅,砸出一道深深的裂纹!
“冷静点!”霖玥厉喝一声,却见她眼中红光一见,第三次挥刀,动作更快!
霖玥侧身闪过,伸手一抓,精准地扣住她的肘关节,另一手快速锁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
她手中的刀终于松开,“铛”地摔在地上。
女孩脸色发白,喘着粗气,身体剧烈颤抖。
霖玥朝她耸了耸肩:“你想假装虚弱,诱使我放松警惕后趁机反击?姑娘......你的演技未免太差了。”
“......”落落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但身体的不适移开了她的注意力。
她紧紧握住拳头,嘴唇发白,周身灵气不受控制地波动,她的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已经在全力压制那股冲动的力量。
“你太不小心了。”霖玥叹息道,“你自己还未完全掌握这股灵气,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伤到自己。”
话音未落,落落身上蓦地失去力气,向后倒去。
霖玥迅速将女孩扶稳,知道是饼里的药开始起效,总算松了口气:“还好没让我出手,若是一个不留神撒了给师弟带的酒,那可就难办了。”
师父的交待还在耳畔:“若成了,这是师父我最后一个徒儿。这团气虽灵,但却看不出什么规则,想必是才通了灵脉不懂制衡之术,你仔细别被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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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落落安置在蒙山的静室后,霖玥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孩,开口道:“我找到她时,她的灵气就已经不受控制。奇怪的是,她的经脉虽未完全通畅,却能够反抗灵气的压迫。师父,这种天赋确非常人能有。”
蔺坤收起探查的阵法,向霖玥颔首:“不错,这姑娘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只是天高地迥,易招祸患。天下武术功法路数无数,每一法门皆有其禁忌,需得细细加以引导。”
她微微顿了顿,话锋一转,轻声道:“时局动荡,江湖上也是乌烟瘴气,有的门派装着清风明月,实际心怀鬼胎,早已择木而栖,要借机扩大势力。”
蔺坤的目光扫向床上安静躺着的落落,眉眼微挑,“这种什么路数都能练通的奇才,多的是人抢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