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客 第12章 12.道歉

肖克踩着晚风，走进落日里。脚步中是岁月的从容，是阅历的祭奠。

余家傲觉得自己的师父有点帅，但比自己的心上人稍微逊色那么一点点。明明你才是师兄，怎么总感觉他比你更有岁月独有的魅力？他踩出的每一步都在我的心吧上。一定是您已经有了对象的缘故。余家傲望着那个远到近乎成为黑点的背影自言自语。

若是他知道，那夜他师父为了他连夜去向蒋曦晨负荆请罪的话，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师父才是最帅的那个。

肖克到沁城小镇的时候月色已经挂上了枝头，他抄了近道，车轮胎划破了一个口子，他一下车便操着大嗓门喊圣华帮忙修车。

圣华拿着工具箱出来，指了指房间里面，说蒋曦晨在忙博士毕业论文，正在跟老魏视频。

肖克本来觉得自己作为师兄，将蒋曦晨喊出来，蒋曦晨看到他那个狼狈样子，便会心软原谅他，原谅他那个笨徒弟。怎料天公不作美，人家根本就没出来。

他怂了，没敢进去。毕竟，他徒弟犯了情报人员里最低级的错误。要是换做他的师父蓝天野，估计早被揍死了。

他这种怀柔的性子，还是研二研三的时候跟魏锡山学了两年博弈论，在西山门学到的。那机会，还是他们的师祖慕云老先生觉得蓝天野风格过于刚硬，不利于边防会晤，才想着让蓝天野的每个学生都跟两年处事风格比较柔和的关门弟子魏锡山。

他清楚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魏锡山的时候魏锡山说过的话，“你这小子，真是学大师兄学的有模有样。但是，我想说的是，大道所至，在于怀柔。大师兄当年要是稍微懂得怀柔一点，也不至于被师父发派到漠北去。”

他当时不解，问魏锡山蓝天野是不是跟慕云师祖有矛盾。

魏锡山给他的回复是什么呢？喔，他说特殊时期，漠北也确实需要雷厉风行的一二把手，所以就让他去了，那一去便是一生。那个年代，条件艰苦，也正是蓝天野刚硬不服输的性子，才守住了北部边境，后续还开拓路许多试验基地，甚至建成了雪域第一个国家重点实验室，博士学位点，将国家情报的触手探到了世界屋脊。时至今日，他已桃李满天下，但那脾气依旧臭。前几日，他给送去了一些刚成熟的瓜果，还被臭骂一顿，说简直浪费钱。虽然，老头子是心疼他们，但说话处事的方式，一般人真受不了。

“师兄，想什么呢？”圣华抬手在肖克眼前晃了晃，肖克才回神。

“喔，没什么，师弟刚说什么？”肖克笑得坦率，活到他这个年纪，已经到了宠惊不变的时候，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比自己那个性子急躁的师父要强。他突然觉得，慕云老先生特别有智慧。

“我说你是把车开进砍刀库里了吗？这轮胎，你看全是细口，要不咱还是换了吧。”圣华揉了揉鼻子，脸瞬间变成了花猫样。

肖克捞一把黑机油，往蒋曦晨脸上摸一把，开怀笑道：“好，听你的，不过，师弟你得给我报销。”

“你咋这么讨厌！”蒋曦晨以牙还牙，给摸了回去。于是，开车路过的人看到的是——两个满脸黑机油狼狈地躺在地上修车的男人，还有窗户里昏黄的灯光下戴起了眼睛搓着下巴改论文地中年博士。

车修好的时候，已经有了雨的味道，肖克看一眼窗户里盯着电脑一回儿眉头紧锁，一回儿奋笔疾书，一回儿狂敲键盘的人呢，默默龇着牙笑了。这一刻，这一景，治愈又心酸。治愈的是，他们在忙，他的师弟在赶论文，他们相互陪伴，给了彼此精神力量。心酸的是，他的师弟35岁了，高龄博士，没压力是假的。不过这孩子，前些年全忙着给国家做贡献了，毕业才会一拖再拖，要不是学校和行业特殊，今年要是再不毕业，估计都要被清理了。

“他的论文很难吗？”肖克拿毛巾擦了擦手问。

“不难，就是三年前那案子的处理及其对情报系统的影响与革新。只是他自己不满意。”圣华说。

“诶，你的呢？”

“我的已经交了，复审已经回来了。”

“不用修改了吗？”

圣华摇头，“不用了，师父说我是关门弟子，受了师兄们庇佑，能毕业就行。说句实话，我那论文，也真是拾人牙慧。”

肖克笑了，“师弟莫要妄自菲薄，只有当过关门弟子的才知道有多幸福！”

“我在这边躲了三年，除了整理了一些师兄师姐们的成果，感觉自己真没什么贡献。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草包。”圣华说着钻进房子，拿了饮料，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肖克接过来，抬指挑开易拉罐，抿一口，心满意足地叹息道：“随着你跟曦晨的毕业，咱们的时代似乎真的结束了，他们这些小辈，可真是催人老喽！”

“就是，我觉得我还是小鲜肉。直到家傲那天叫小师叔，我突然感觉，自己成了老腊肉。”圣华说着有些怅然若失。

“诶，我听说L大返聘魏师叔和莫师叔了，他俩啥态度？”

“弟子死的死，走的走，收了也只会逗起伤心事，所以准备直接退了。”

“定了？”肖克有些意外，毕竟他那两位小师叔可是比他们前面的师兄师姐们都厉害，一路干到了MNM核心成员的位置。

圣华点头，说是蒋曦晨说的。这三年，为了入魏锡山和莫云天的门，蒋曦晨和尹意涵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但两位一直坚持不再收弟子。“我一直想做大师兄来者，可惜啊，这个愿望，该是永远无法实现了。”

“下雨了！”肖克叹息一声，伸手接住已经滴下的雨滴。

“来，洗脸收拾收拾，可以休息了。”圣华说着拉着肖克到房子背后的自来水槽边。

“条件有点艰苦。”肖克洗完了，擦脸的时候叹息。

雨点很大，打得房顶“噼里啪啦”做响，圣华没有听清楚。“你说啥？”他问。

“我说，过几天我让人再在旁边修两间房子。”肖克说。

“还是师兄好，跟着师兄有肉吃，多谢啦！”圣华瞬间马屁精上身。

“既然如此，那你得给我在曦晨跟前美言几句。”肖克擦了擦头上的水，脱掉了制服扔进车里，换上了宽松的运动短裤短袖套装。

“那是自然，话说师兄这胸肌练的可以啊！”圣华说着戳了戳他的胸口说。

“是吧？”

“嗯，身材棒棒的老男人最迷人。”圣华说着竖了竖大拇指。

肖克笑着抖了抖头发，被夸的心花路放，龇牙笑道：“与你家苏总相比如何？”

“额——”圣华不知该怎么接话。

肖克觉得可能是自己说错话了，忙收住笑说，“师弟，他捧谢岑属于国家任务，你理解他一下。”

圣华脸上的笑没了，咬着唇说自己知道，不然国家机密性的新闻怎么都是赏天集团来发呢？赏天要闻已经成了国安局新闻部发通告的御用网站了。

“师弟，感情的事情，该勇敢的时候要勇敢，也要懂得以退为进——”

“师兄，我躲了三年，他没来找过我，是我退得不够吗？”圣华说起伤心事，仿佛霜打的茄子。

“我听曦晨说他满世界找你，没跟你说吗？”肖克疑惑起来。

“你说我以杨虎的身份藏着，他找不见，也算个理由。但是，我这都以真实身份出来晃多久了？”

肖克明了的点头，记起家傲在内网给他发过几张照片，其中在靳函采样的那个地方有几张里面有圣华，虽然是背影和侧面照，不过够用了。

他想着，便给余家傲拨通了一个电话，说将那几张有圣华的照片提供给新闻处。

“师父，不是说这次的都先保密吗？”余家傲睡得迷迷糊糊地问。

“你傻呀，以靳函他们科考队的名义，不知道脑子一天尽装的啥？”肖克再次被自己的蠢徒弟气到。

“好，我明日一早去办。”余家傲醒了几分，一看手表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于是有些担心道，“师父这么晚怎么还没睡？我听着好像下雨了，我这儿没下啊，你在哪儿？”

肖克仰头喝一口天给的甘露，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做过孽。

“睡你的觉吧，管的还宽。”肖克说完摁掉了电话。

圣华一个扑棱上去，抱了肖克，千恩万谢。

“好了，我保证，苏祁明天肯定为了我师弟疯。”肖克笑着拍了怕圣华的背，年纪毕竟还小，跟家傲一样好哄。

“好，走，睡觉！”圣华拉起肖克，要往屋里走。

肖克刚要走，但看到窗户里的那个身影，没能迈开脚步。

圣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接着点头示意他等一下。

圣华进屋后拍了拍带着耳机的蒋曦晨，蒋曦晨这才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有些意外道：“下雨了？”

圣华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下这么大？”蒋曦晨起身，伸一个懒腰，探头向窗外看。他看到了浑身湿透，正在撩头发的肖克，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师兄说是来替他那逆徒道歉的，你要是原谅他，就让他进来吧！”圣华斟酌片刻才说。

蒋曦晨抬眼望着肖克，师兄弟俩就那样隔着玻璃，由起初的同步抿唇，到相视而笑，再到歪头看向别处，将眼角那能夹死蚊子的皱纹拉成月牙状。

肖克很开心，他的师弟并没有生余家傲的气，而是给了他阔别已久之后才会有的宽慰笑容。

蒋曦晨也很开心，他的师兄替余家傲来了，站在倾盆大雨里，穿着大学时候才会穿的运动套装，以兄长、以“父亲”的身份。

“进来！”圣华看出两个人的和解，忙摆手示意肖克进屋。

肖克没有动，双手插兜，龇牙咧嘴笑着看着蒋曦晨。

蒋曦晨无奈，笑意更胜，缓步走出去，拉起肖克的手说：“师兄是要怎样？”

“我是来负荆请罪的，师弟让我怎样我就怎样！”肖克抿唇，眼中笑意更胜。

蒋曦晨点头，朝周围看了看，发现房子门口有摄像头。于是指了指说：“我将视频发给家傲，怎么样？”

肖克笑着舔了舔唇角，回握一下蒋曦晨的手说，“我已经替你收拾他了，他年纪还小，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这一次呗！”

蒋曦晨点头，“是，小三岁呢！就博士毕业比我早了点，上次在X大还嘲笑我年纪大呢！”

肖克心骂了自己徒弟一句“蠢货”，却面不改色，依旧笑容满面道：“小孩子嘛，总归有点二。纸上谈兵算什么本事？我已经罚他集训两个月，实操一个月。”

“师兄这是非要我把话说出来才满意？”蒋曦晨笑着问。

“你不说，我这心里没底。咱们这一代不如一代，他蠢，我总归是有责任的嘛！”

“他给了我三天时间，说我如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就不放我走了。”蒋曦晨说着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你说他这盲目自信跟谁学的？”

“我的错！你看师弟你稍微动一下手指头，他连基地都出不来。那小子就是不自量力。”

“师兄这是心都偏到肋巴上了！”蒋曦晨嗔他一眼，说雨太大了，忙拉着他进屋。

“师兄其实挺公正的，他要是真偏家傲，估计咱这儿早被他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了。咱还能往哪儿跑？”圣华说着给两人分别递了毛巾。

肖克擦着头发，瞄着圣华说，“看看，还是年轻，鲁莽！你曦晨师兄什么性子你不知道？我要是敢围，他俩估计这辈子都没戏了！”

蒋曦晨笑着点头，“那倒是！”

“这次真的谢谢师弟宽宏大量，那孩子还是缺乏历练。得再等等。”

蒋曦晨闻言，问肖克说，“那你还有别的人选？”

肖克指了指自己，说是那个人选就是自己。

“师兄，这——”蒋曦晨倒是为难起来，“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肖克摇头说不会。还说这次上级本来要派自己，但他觉得拔出来的小辈得历练历练了，才派的家傲。

蒋曦晨了解肖克的脾气，只能点头答应，并歉意地说自己每次接的都不是什么好任务，不该拉他下水。

肖克笑着摆手说，师兄弟，不存在拉下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