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赤金乡 第2章 赤金乡2

自一百二十年前，第一批赤金乡人移民芒都开始，本都的政府就日益孱弱。到现今，本都剩下的都是穷弱低残，政府对种种本职事务已经摆明爱搭不理，新闻中说“伤亡持续统计中”，实际上就是没在统计。

民众的事，并非他们关心的重点。怎样向即将到来的贵客交待欢迎仪式和巡礼场地砸了，才是首要难题。

本都是个毫无袭击价值的地方，城防外围基本没有架设任何抵御外击的结界和超时空战斗星舰。这次突袭发生在这毫无防护的情况下，中心广场被毁了个稀巴烂。

无论调查结果如何，他们都坐在一个烂摊子上。

至于伤亡，其实也好总结——在场的，凡是赤金人类，必死无疑。反而是赫拉，还可能有核心芯片幸存。

“老大，你先别急，连接还没完全断呢，说明梅阿姨的芯片至少还有信号。”皮埃尔小心翼翼戳了下观林的肩头。

观林没吭声，已经把飞行器速度开到最大，还是嫌太慢。

现在空中和地上都有很多交通工具在往中心广场赶，因为缺乏管理和指挥，越靠近那一片，交通越混乱，视野也很糟糕。

他调整视距，朝各个方向观察情况，同时集中精力感应梅乐斯的信号，把扫描分辨率提到最高。但还是无法找到梅乐斯那点微弱信号的具体位置。

抵达中心广场后，飞行器已经很难行进，他们降到地面。

废墟之上人潮涌动，混杂着无数呼喊声和哭声。人类、赫拉、杂交种，此刻都一样卑微无助，笼罩在失去与毁灭中。

区别或许只在于哭声的大小——赫拉不哭泣，它们向漫漫宇宙发射自己的悲伤波动。那是赫拉获得社会身份几百年以来，在生存与生活中形成的属于自己的生离死别仪式。

观林既会哭，也会发射悲波。

但他一样都不想。

“老……老大，你看那边……”皮埃尔忽然一把抓住他手臂，嗓门因为震惊而提高，还有点兴奋发颤。

观林朝他指的方向望去，然后，被一片亮得发白的光线占领视野。有那么一霎那，他怀疑自己搞不好要瞎。

还好，两秒钟之后他就恢复了视觉，看清那片白光的来源。

刚才还乌泱乌泱挤成一团的中兴广场上空，此时被清出一大片空来。当中赫然盘旋着一架巨大的超时空星舰，旅行武装二合一款，可以直接在时空海中跃迁。

显然，现在它就是直接从时空海跃迁过来的，所以先前这个空间里根本没有它的踪迹。

这么霸道，当然是芒都人。

中心广场上的哭声和悲波都停止了，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星舰。

“会不会是彭透斯大人啊？”皮埃尔小声嘀咕。

“别管。”观林收回视线，继续在废墟里扫描探索梅乐斯的信号。不知道这贵族大人在袭击后突然降临是什么意思，希望不要妨碍他找老妈。

在他没有费心关注的天空中，那架外域星舰开了个小门，放出一只人形机甲来。

同时，星舰上的广播响彻广场，是一个平静而和气的男声：“大家继续忙，不用管我，我也是找东西。对了，有需要可以让我的管家帮忙。”

他的管家，那只人形机甲，在空中无奈地停顿了一下。

接着，就有无数人开始大声喊：“请帮我找找我妈妈/我妹妹/我奶奶/我阿姨……”

观林背对着这一切，暗自叹息了一声。

“老大，真的是彭大人，他的管家在登记录入大家的求助信息呢，你要不也去登记一下？”皮埃尔提议。

观林点点头：“行，你去帮我排队。”

“好咧！我们兵分两路，一定能找到梅阿姨的！”皮埃尔松开手，撒丫子跑去排队了。

观林回望一眼，只见长队已久排出上百米，无数人还在涌过去，胡乱地找一个后背跟靠上。皮埃尔融入其中，一下子就找不到了。

空中那位芒都贵人并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本都政府很快闻讯赶来。先前为迎接仪式而准备的花车成排成列低空行驶，造出一个竭尽全力、力不从心、心诚意切的场面来。

又肉麻又寒碜。

彭透斯不让本都大人上舰。

他的机甲管家变了个逼真的拟赤金人人形来，代为传话：“彭透斯大人丢了个首饰盒，听说你们赤金政府事务繁忙，不好麻烦你们，只好自己来找了。今天这一趟，也算互相帮忙，如果有人看到这个——”

忽然，观林的扫描感知系统和视觉系统同时发现一颗绿宝石。梅乐斯的棺材！就在一层废墟下！梅乐斯的信号也是从那里发出。

他找到了，但目标点全是实体建筑的残骸，普通人和非战斗型赫拉都没办法一下子搞开。

他给皮埃尔发通话：“小皮球，帮我找人……”

“需要帮助吗？”一个身影飞近他身边。

观林转头一看，见到恢复了机甲形态的彭透斯管家。可能对方态度太彬彬有礼，他简直觉得那张冰冷冷的机械脸上有笑容。

他想了想，让开了些：“麻烦了。”

机甲的机械脑袋点了一下，接着退后，举起双臂。周围人都把空间让出来，观林也退到人群中去。机甲飞上半空，双臂变成两个炮筒。许多人捂上耳朵，准备迎接一场爆破和巨响。

然而，那两个炮筒发出的力量只是毫无声响地把一堆建筑残骸化作了尘埃。它没有把它们变成碎片，而是直接分解。

周围静了片刻，才发出欢呼和赞叹。

“不愧是芒都的科技！”

“胡说，芒都早就在研究魔法了！”

“是超能力！”

“超分子能力！

“那不就简称超能力？”

“……”

梅乐斯和她的棺材正静静躺在刚才堆满石块和砖墙的地方，她的本体已经残碎，芯片和棺材连接着，仍然在上传她一生的经历。只要把芯片完整插入棺材，她就能圆满、完整地安于一处了。

“老大……”不知什么时候，皮埃尔来到观林身边，“你找到了。”

观林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困惑。就好像刚刚过去的短暂时间里，他遇到了完全陌生、不能理解的东西，导致运行卡壳了。这会儿才恢复。

“嗯，找到了。”他蹲下去，“来，帮我把你梅姨收起来。”

他的手放在芯片上，芯片在梅乐斯的心脏处，那心脏隐约还有一点点跳动的迹象。他应该把芯片拔出，再塞进棺材里，梅乐斯的死亡和上传就完成了。

但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做这些动作——杂交繁殖的东西，也这么多愁善感吗？

“先生，我们需要带走您的母亲和这个……棺材。”这时，机甲来到他身侧，轻声说道。

它又化作了赤金人的样子。

“什么？”观林不解，警惕起来，“为什么？”

“这个问题不方便在这里说。如果先生不嫌麻烦，可以一起来。”机甲笑了一下，笑容和煦如春风。

但下一秒，他直接用一个仿佛无形的网把梅乐斯的身体和棺材都兜了起来。

他们飘在空中。

“喂！”观林大急，掏出戒指。可还没等他的戒指变形到飞行器形态，机甲就往星舰飞去了。

观林瞪大眼睛，气得心怦怦跳：“不是说可以带我一起吗！”

机甲又回来了。

“好的，先生，如您所愿。”

于是，观林和他变形到一半的飞行器也被兜走了。这下轮到皮埃尔在地上跳脚，群众和政府那群“仪仗队”紧随其后，一时间，广场一片哭天抢地的叫唤声，比先前找亲人还惨。

机甲充耳不闻。

这才是一个真正做为人类工具而存在的赫拉吧？

“各位不用担心，我们还会继续帮找人。”星舰上再次响起广播，另有六个小门打开，六只看起来和管家一模一样的机甲出去了。

这就是观林进入机甲前看到的最后一幕，等他再想往下看看外面的场景，视野中只有一片从未见过的星云。

他愣住了。

“这是哪里？”

“时空海。”机甲说。

“我们已经到外域来了？这么快？”

“是的，先生。”机甲一边前行一边变形，几秒之内，一个长相完美的芒都青年形象就出现在观林面前，眉眼之间有着和梅乐斯相似的……血统气质——非要形容的话。

赫拉都是人类仿自己做出来的，无论是赤金人类还是芒都人类，都历来讲究血统。所以，梅乐斯和这管家的相似之处，也应该以血统来论。

“到了。”不久后，管家停在一扇门前。

随着他的到来，门缓缓打开。同时，他设置的那个无形的网兜被撤销了，观林重拾身体自主权，飞行器早已随环境影响变回戒指。梅乐斯和她的东西依旧掌握在管家手上，直到进入门内，才被轻置在一处台面上。

“先生。”管家道。

观林正要应声，发现不是叫自己——门后有门，这看起来已经很私密的空间里，又凭空浮现一道门。那门由透明到具体，等完全形成实体后，从后面被拉开。

然后，一个人走了出来。

观林第一眼是觉得眼熟，再是陌生。细看，又感到眼熟。

面前这张脸，和他十年前在学校礼仪队看到的相比，似乎没有一点变化。不过他那时候并没有看得很清楚，所以也不敢肯定。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人的身姿气质，一如当年。尤其是，那头长到后臀的银发。

如瀑布之流，如水银之河。

好像把美永恒地留驻在身上，好像生来就以对抗悠悠岁月为使命。

和这头河流般的长发相比，那张像是选取了最佳造物模型打造，精雕细琢堪比赫拉的脸，都有点不够引人注目。

听说芒都人类平均寿命已达360岁，不知道这位大人是什么年纪，这副巅峰状态皮囊，又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