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赤金乡 第1章 赤金乡1

本都又名赤金乡，是一块历史悠久的文明地。

不过如今已经衰败，辉煌早成过往，但凡有些能力的本都人都移民到外域的芒都去了，剩下的都是些穷人、人造人，以及人造人和人的劣质结合体、私生种。

虽然大家都是没有能力，或者没有资格离开赤金乡的贱民，依然要分三六九等。

纯种赤金人当然最上等。人造人学名赫拉，当中的高级货也早想办法走了，留下的都是服务型赫拉，主人走时不带上，也就只能留在本都等报废。

还有两类杂交物种：结合体、私生种。

结合体属于合法人工产物，半人半赫拉，大多成色不佳，脑子不好使。

私生种是非法交/媾产物，突破生殖隔离诞生出来的怪物，不管成色怎样、脑子好不好，都让人嫌弃，自然在三六九等的最低处。

早年，赤金人还没大规模移民时，结合体和私生种大都聚居在本都东南角的半岛上。那半岛名字起得既潦草，又有文化，叫公主坟——典故出自上个纪元了。

观林从两岁起，就住在公主坟。

现在三十多年过去，原本住满人的本都城内已经空出许多地方，公主坟的邻居们也陆陆续续搬进城去了，观林和母亲梅乐斯依然没走。

对于“住得好一点”，观林没大所谓。本都再衰败，也是这世上文明程度最高的土地，亏待不了任何文明生物及其宠物们的物质生活。

至于精神......精神追求是无穷无尽的，他还没有好好想过。长那么大，他只有一个梦想：去外域看看。

虽然，他生来就没有资格。

但梅乐斯支持他。家里没用来搬家的钱，都存着给他将来偷渡用了。

这天傍晚，观林从城里下班回公主坟，还没有停稳飞行器，就被一团圆乎乎的黑影冲过来抱住。

“老大，我来看你了！我好想你啊！”

黑影是他的发小，叫皮埃尔。人如其名，皮很厚，抗揍。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结合体。好在他的生物学父亲是个自恋的民间科学家，视他为自己的伟大实操成果，虽穷但溺爱。

皮埃尔就是在公主坟被造出来的，长到二十岁，民科老爸才攒到钱带他搬回“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

那时候，他的赫拉母亲已经报废，零件和基因都拆解销毁了，连核心芯片也没留下。

“你怎么有空来了？你爸不是在给你做智力基因改良吗，最近训练得怎么样？”

“别提了，烦着呢！我讨厌人类的文明！”

“可是没有人类就没有你。”

“哼。”皮埃尔撇了撇嘴，不愿意聊这个话题，伸手从腹部的内嵌抽屉里翻出一样怪东西——两张小薄片。

观林认识，那是纸。老古董，稀罕物。

皮埃尔晃着它们：“你猜，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彭透斯大人的入城观礼券呗。”偌大的本都，现在谁用得起纸张，只有外域来的贵宾才这么奢侈。

赤金乡这些年人不拉屎鸟不生蛋，外域人要是有事非来不可，也恨不得脚不沾地。只有彭透斯大人除外。

那是一位芒都贵族，据说身居要职。他的母亲一百年前因为时空航难死于赤金乡，因此他每隔十年就来行一次祭拜礼。

他上一次来时，观林还在上学。托学校礼仪队的福，远远见过他一眼。但礼仪队也只能在队伍中，得忙着欢迎，没工夫调整视距，都没看清楚人脸。

还是观礼券实在。

“怎么来的？”观林甩甩那两张纸，又摸了摸，忍不住将触感完完整整刻录进识海里。

“当然是我爸搞到的！”皮埃尔一脸自豪，朝自己竖起大拇指。

“你爸发达了？”

“嗯哼～”皮埃尔跳上观林的飞行器，两人慢悠悠在半岛的街道上低飞，“我爸参加了一个项目，听说和彭透斯大人有关，所以就要到了票。”

“什么样的项目？”

“寻宝项目。”

“寻宝？”观林不解，“你爸不是研究人机生物吗，为什么去寻宝了？”

“我也不太清楚。哎呀，彭透斯大人的事，我们赤金人少问！”

“你只有一半是赤金人。”观林冷酷地指出。

“一半是，那也是！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地理归属上就是完完全全的赤金人！”皮埃尔是个根本打击不到的。

观林回头看看他，笑了，没再开涮他。

两人到观林家时，不见梅乐斯，家门也紧闭。观林将飞行器收成戒指戴在手上，一边开门，一边连接了梅乐斯的信号。

信号接通，梅乐斯那边的景象投在虚空上。观林一瞥，叹了口气。“妈，你怎么又去棺材铺了？”

“当然是选棺材啊！”梅乐斯看上去津津有味，头也不抬，直到皮埃尔打招呼，“梅阿姨，我来你家啦！”才分了点眼神过来。

“你好啊，小皮球，好久不见！”

皮埃尔的笑容消失了。

梅乐斯是个非常美丽的赫拉，属性是陪伴。造出来的时候是芒都少女二十岁的样子，现在依然是。她陪伴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赤金人，就是观林的父亲。

那时观先生还是个生了重病，等待基因优化治疗的七岁小男孩。这个等待过程十分漫长，梅乐斯从他的童年陪伴到他二十岁，他终于治好病。梅乐斯也被退回厂家维修，准备投入下一份陪伴人生。

然而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梅乐斯的陪伴模式始终没有完成更新，一直停留在与观先生生活时的状态中。

这件事还上过新闻，引起一段时间网络热议。

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赫拉的人格权利问题。有些人认为，赫拉只要觉醒自主人格，拥有感情，就应该入人籍，享受人权。有些人认为，赫拉再高级、再像人，都只是工厂生产的工具，不能混淆......

正是这些新闻和讨论，让观先生把梅乐斯找回去，她再次成了他的陪伴赫拉。

或许曾经也真的产生过爱情，以至于世界上有了观林。

然而无论如何，观先生还是在观林两岁时，抛下他们移民去芒都了。那是梅乐斯的产地，他承诺过带她回去的。

现在，梅乐斯已经快五十岁。对一个陪伴赫拉来说，即将到报废年限。不过如今本都对赫拉的报废管得宽松，只要赫拉们愿意出钱维修自己，就能一直延迟报废。

而梅乐斯，无论是从机械方面还是基因方面，都健康得很。

她才不需要给自己选棺材。

观林扫了眼她面前那个展柜，里面摆着各式各样、造型丰富的小盒子——那就是棺材。赫拉报废之后可以留下核心芯片，用棺材永久保存，并随时读取。

拥有一口棺材，是每个赫拉对死亡的最高追求。

很多纯种赤金人也追求这个。

但观林不追求。

或许因为他既不算人，也不算赫拉。他是个人机杂交繁殖的怪物。繁殖，比人造更不道德，违反伦理，也违反法律。

看着那些棺材，他有点烦，不由得催促梅乐斯：“别看了，快回来吧。快到彭透斯来访的日子了，城里交通管制麻烦得很。”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很热闹啊！林林，你看！”

梅乐斯转了视角，画面变成棺材铺门外大街的景象。到处是为欢迎彭透斯大人布置的装饰，有实景的，有虚拟的，造得栩栩如生，让人类和赫拉都分不清真假。

本都现存政府天天口头上喊穷，搞这些谄媚排场倒是从来不省钱。

“哇，好漂亮啊！”皮埃尔凑过来，感叹。

“是吧是吧？听说今晚中心广场就有焰火舞会呢，我不想回去了，想去参加舞会。”梅乐斯说着，又转换视角，画面上出现她本人。她随手一挥，身上装扮就变成华丽的舞会套装。“林林，你看我这身，漂亮吗？”

观林无奈：“漂亮。”

“那我就穿这身去了。”

“好吧。”观林无力地叹息一声，“好好玩，开着连接，别让我找不到你。”

“知道啦。我先定个棺材，来，再帮我选一选，这两个哪个好？”说话间，梅乐斯就将两只手掌伸过来。画面3d效果太好，观林感觉差点被她扇了两巴掌。

她两手心各放着一只小盒，都是典雅设计。不算特别，也不会过时。一只红色，开关是蓝宝石。一只蓝色，开关是红宝石。

观林知道她在乎，也不好表现得太敷衍，给了个具体意见：“都不好看，绿宝石才衬你。”

“不愧是我儿子！”梅乐斯转身一瞬，又端出一只新的。这次是绿宝石开关，镶嵌在红得发黑的木头材质上。

那木头，看着还像是天然的。肯定不便宜。

“就它吧。”观林道。

他那么干脆，梅乐斯反而一愣：“真......真的啊？”

“嗯，这个很好看。”观林眨眨眼，对她微笑，“不要担心价钱，我们有的。这也是你该花的。”

梅乐斯眼泪都要感动出来了，喜滋滋下了订单，在观林的注视下录入自己的信息，按下上传键。

从这一刻起，她的一生就开始备份存档了，过程将会持续到她报废那一刻，结束于她的核心芯片正式嵌入盒中。

办完棺材的事，梅乐斯就收掉同步画面，去准备参加舞会。观林只好自己招待皮埃尔。

小皮球搬走以后很少回来，两人也有日子没真正呆在一起。他自我认同偏人类，浑身人类的臭毛病，其中口腹之欲最旺盛。观林家为数不多的人类食物都被他翻出来，还从自己肚兜抽屉里捞出一堆垃圾食品，摆了满桌。

于是，观林被迫摄入大量油炸物、酒精。

天刚黑，他就醉倒了。

他错过了这天晚八点的赤金急讯：本都中心广场遭不明袭击，大量实景建筑被毁，磁场干扰严重，死伤持续统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