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放到了面前,吧台的灯光透过杯壁,折出漂亮的光痕。
杜鸻看着光痕出神。
之前他觉得这杯抽丝像他自己,光痕是丝,辗转缠绕,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这杯酒。
他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可杯中酒的光痕再凌乱多变,总能遵循光的轨迹,每一步都有迹可循——看似乱,实际上很有规律,哪怕纵横交错也绝对没有半点错处。
一是一二是二。
可他呢?
乱到找不到任何头绪,好像从头到尾都很不对。
不对的是他本身。
杜鸻眼神倏地暗淡无光,他捞起抽丝一饮而尽。
“哎。”望老板喊了一声,“今天又有心事?”
杜鸻“嗯”了一声,“算是吧。”
望老板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他,“让我猜猜。今天这个点来,没上班儿?”
“没,”杜鸻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还没说过吧?我的脑子不太好,不记事儿。”
望老板收起了身上的懒散劲,“怎么回事儿?”
杜鸻耸肩,把空了的酒杯往回推,“玄学上说是气运不好,耗命,医学上说就是焦虑引发的解离症。”
望老板点点头,拿起杜鸻的空酒杯晃了晃,意思是“再来一杯?”。
杜鸻伸出了一根手指。
望老板一边调酒一边说:“这我知道,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啥都是假的,一点都不真实,是吧?解离犯的时候应该是这样吧?”
“对!”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能理解他的人,杜鸻激动地坐直身子,“对,就是这种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老觉得恍惚。有时候会觉得眼前的事儿不太真实。不止这样,我的脑子不好在于我的记性不好,好几次了,自己脑子里的记忆跟别人的对不上账。现在连我小时候发生的事儿都得别人告诉我。”
望老板有点惊讶,“这么严重?”
“是吧。”杜鸻苦笑着倒回椅子里。
望老板把新一杯的抽丝放上来,“试试。”
“不是抽丝?”杜鸻问。
望老板神秘一笑,“先试,看你能喝出什么区别么。”
望老板的调酒功夫杜鸻是相信的,虽然他到现在就只喝过人鱼的眼泪和抽丝,但像抽丝这种之前都没有过的新品都调得很好喝。
杜鸻抿了一口。
入口苦涩,接着是无酸的小甜橙的味道,橙香混着薄荷,浓而不腻,还很提神。
望老板抬手,“再喝。”
第二口是高度酒的辛辣。
辣后是被刺激出来的甜。
越咽越甜。
“我试试第三口。”杜鸻说着,一口见底。
最后一口,带了浓厚的果粒,绵软清甜,像是喝到了最清冽的泉水,但又带着糯米的香气,再一品,才能品出一点酒味来,恰恰微醺。
“好丰富的口感。虽然和抽丝一样都是先苦后甜,但是这一杯甜的余韵存留的时间比较长。”杜鸻宛若醍醐灌顶,“这杯叫什么名字?”
望老板:“抽丝plus。”
杜鸻毫不客气道:“不好听。”
望老板:“那你说?反正这杯的灵感来源也是你。”
“我啊?”杜鸻没想到他给望老板带来的灵感能有这么深的层次,一时间有点懵,“不知道,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醍醐?”
望老板也不客气,一个白眼翻起来,“你听听这好听?”
“……”杜鸻敲了敲桌面,“破茧吧,破茧怎么样?这杯喝着有一种成了的感觉,破茧不正好对上了么?”
望老板竖起大拇指,“成。漂亮。”
杜鸻腼腆地笑了一下。
望老板:“再来一杯?破茧还是抽丝。”
杜鸻深吸一口气,“抽丝吧。”
望老板眉毛一挑。
杜鸻看着那空杯,又愁眉苦脸的,“现在我脑子里还一团乱,刚是上头了,但还没到破茧的地步。”
“行。”望老板又重新调了一杯抽丝,“今天是做治疗去了?”
杜鸻:“嗯,做了催眠。”
望老板抬眼,手里的调酒速度却没半点变化,“是不是觉得催眠师给你构造的梦境也假假的?”
杜鸻往前一凑,“你怎么知道?”
“我也做过。”望老板笑着摇头,“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有意思,原来是咱俩遇到过一样的事儿。不过我开这酒馆这么久,除了我自己之外,还真没人能给我什么合适的灵感出新酒,你是第一个。”
杜鸻也笑起来,这下是真轻松了,“那我还挺荣幸的。望老板,你做过几次催眠啊?现在好了么?”
“挺多的。”望老板把新一杯的抽丝推过来,坐在椅子上休息。
吧台灯光偏暖,望老板正好坐在光下。暖光打在他身上晕出了浅浅的一圈,让他看上去多了几丝神性。
杜鸻有点意外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平时很少,不,准确来说是从来都没有觉得谁的身上会有神性。
他去过很多座寺庙,没觉得里面的师父身上有神性;他也见过所谓的风水大师,也没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独特的气质。
望老板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真的符合“世外”这两个字的人。
世外。
世外酒馆。
这会是这个小酒馆的名字来源么?
望老板把手伸到杜鸻面前打了个响指,“发什么愣?在我身上看见什么了?”
杜鸻回神,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看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消失了,眼前的望老板看起来真实了很多。
“也……没什么。”
杜鸻不知道怎么说。
虽然望老板和他的经历挺像的,但怪力乱神的东西应该不是谁都能接受的吧?
说人身上有神性,那不是神经病吗?
望老板倒是很坦荡,“说呗,说说看,看看咱俩是不是又有什么共同点。”
杜鸻先给望老板打预防针,“我说了你别笑我啊。”
“不会,笑你干什么。”望老板已经在笑了。
酒精上头,杜鸻心一横,“我从你身上看到了神性!”
望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慢慢地嘴角下压,最终只艰难地提起了一点,“神性啊……”
杜鸻以为望老板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生气了,赶紧说:“那什么,望老板,我今天喝不少了,酒后胡言乱语的你别放在心上,真的。”
望老板面色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又笑了,“想学调酒吗?”
杜鸻更懵了,指了指自己,“我啊?”
“是啊。”望老板拿出调酒器,“我这个人不喜欢记笔记,尤其是能给我灵感的东西。调酒这种事,不仅得注意比例,调酒时的心态也很重要。你会做饭么?”
杜鸻:“不会。怎么扯到做饭了?”
“没事,只是想打个比方。”望老板起身,“不会做饭也没事儿,现在不想学调酒也没事儿,就是提前给你说一声,可能我以后没法给你调抽丝和破茧了,其他的不学,这俩总得学一下吧?万一以后你自己想喝呢?”
杜鸻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喝高了,虽然才喝了三杯,但这三杯的后劲都很足,破茧的还不知道,但是抽丝是这样。
他要不是喝高了怎么觉得自己听不懂望老板的话呢?
他脑子坏成这样了?
“算了,”望老板摇了摇头,“我也是太急了。我去外面抽口烟,你喝你的。”
杜鸻的目光一直追着望老板的背影。
望老板一脚踏上楼梯的时候,他突然朝人喊了一声。
“望老板。”
望老板转过头,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怎么?”
店里是真的没什么人,今天下雨,估计愿意出来喝酒的人不多,只有角落里坐着三两个。
“你会把这个小酒馆一直开下去的对吧?”杜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总觉得望老板话里有话,但他还猜不出来。
望老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快地敲了两下,扭头上楼。
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了,声音才从上面落下来。
“或许吧。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