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雪这下彻底明白了,他是想让她亲自喂他。
虽说这没什么大不了,再者人家也救了自己一命,喂个药自是理所应当。但她怎么觉得,魏浔像是故意的?
她端起药碗坐到床沿边上,舀出药汤伸向了魏浔嘴边。他看了一眼唇前的汤勺,却不张嘴,而是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江遇雪满脸困惑:“怎么了?”
“烫。”
那药是刚煎好的,正冒着滚滚白烟。
“哦......”她伸回手,将药放在唇边吹了几下,又递了回去。魏浔这才喝了药。
真难伺候。看来自己之前猜的没错,他果然是个麻烦人物。江遇雪心里有种虽然被救却被迫卖身了的感觉。
此时室内一片寂静,俩人都未再说话,只听得呼吸声与喝药的声音。魏浔盯着床尾,江遇雪喂一口他便垂眸喝一口,也不抬眼看她。倒是江遇雪,趁着喂药,正大光明地把他的脸看了个遍。
脸是真好看,性格也是真古怪。
终于喂完了药,她端上空碗准备出去:“那你好好休息吧。”
“我要洗漱。”还没等江遇雪踏出房门,魏浔又开口“吩咐”。江遇雪勉强保持住笑容,回道:“稍等。”
她准备好了热水,找关玉青要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又回到了魏浔房间。
她伺候魏浔漱了口,又用热毛巾帮他擦拭干净身上的血迹。虽说方才在江边已然看到了他身上的疤痕,但此刻上衣褪尽,倒更显触目惊心。
“可以了吗?魏公子。”江遇雪擦完,准备去拿寝衣给他。
魏浔又道:“脸,擦一下。”
江遇雪:“......”
她已有些不耐其烦,不断提醒着他是因自己而受伤。遂拧了毛巾,拂上魏浔的脸。他的脸上有凝固着的血迹,轻易擦拭不净,她便凑近了些细细擦拭。不经意间,撞上了魏浔的视线。
俩人距离咫尺,呼吸交缠。
江遇雪身子蓦地一震,赶紧往后一退,魏浔也别开了脸。
“那个......都擦干净了。”她未再看他,把毛巾往水盆里一扔,拿起了寝衣:“你起身一下,我帮你换上衣服。”
魏浔干脆利落地下了床,背过了身子,却半晌未见她把衣服套上来。他有些疑惑地侧头去看,却见江遇雪正愣愣盯着他的腰间。
那里有一个形似粗针大小的疤。
魏浔的目光冷了下来。
江遇雪此时却移开了目光,好似方才只是不经意一瞥。她帮魏浔穿好衣服,语气波澜不惊地说:“早点休息。”便出了房间。
她沿着走廊回到自己房内,关上房门,心中惊愕之情依然未散。她终于明白那股莫名的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他,是那晚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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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江遇雪便收到了楚弈的飞鸽传书。
回信上说,百草堂一切安好,扶柳轩也无甚异样。他先暂留京州观察动向,让她安心待在岛上便可。
有了这封回信,江遇雪便心安了。
这两日,她一直照顾着魏浔的饮食起居,就差上茅房也要作陪。楚于飞对此颇有微词,但碍于他是江遇雪的救命恩人,亦是客人,便不好多说什么。
对于发现魏浔是那晚黑衣人的事儿,江遇雪并未表现出分毫,也暂未向他人提及。
她现下疑惑的是,那日在国公府的宴会上,她得知那黑衣人曾闯入刑部,而魏贺言大张旗鼓之下也未将之擒拿,现下想来,难道是贼喊捉贼?魏浔背后,是否就是魏贺言在授意呢?
可他父子二人的关系看上去可并不明朗。
江遇雪觉得,此事还得回了京州细细告知兄长。
回岛的第三日中午,魏浔用过午膳便一直躺床上休息。大约是中毒的缘故,他这两日都有些精神不济。江遇雪闲来无事,便去挖出了去年春日里埋在岛上的几坛桃花酒,此酒现在喝正当其时。
她带着酒来到岛上的一片梅林之中。飞花岛最不缺的,便是这烂漫繁花。春有杏,夏有荷,秋有菊,冬有梅。每逢花开时节,若有山风吹来,岛上便会下起阵阵花雨,美不胜收。这亦是“飞花”之名的由来。
此刻有红梅相伴,又有桃花酒在手,江遇雪却觉得有些落寞。她突然想起,已有三个多月未去看过父母亲了。念及此,她索性带着酒,划船去了岛对岸的山谷。
那山谷处有一片竹林,江遇雪在那里为江行舟和单见月立了两座衣冠冢。
冬日竹林略显萧瑟,江遇雪跪倒在冢前磕了三个头。她在冢前各放了一坛酒,自己也拿起一坛来,一边喝一边同父母说话。
其实,这桃花酒还是江行舟在时教她酿制的。听母亲说,这是她与父亲的定情酒。
那日,也是在这样一片竹林之下,江行舟约见了单见月,欲向她袒露心迹。他当时带了两坛桃花酒来壮胆。两人一边喝一边说话。结果江行舟因紧张而不停喝酒,没过多久,竟先醉过去了。
但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江行舟成功向单见月表白了心意。只是刚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醉晕了过去。最后,还是单见月把他扛上马给驮回了家。
荒唐的是,第二日醒来,江行舟因昨日醉得太厉害,把表白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单见月气得许久未与他说话。好在他当时没忘把家传玉镯给了单见月。当她拿出镯子来时,两人终于互通心意。
江遇雪记得,每次说起这段往事,母亲脸上总是带着笑。只是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就再未喝过桃花酒了。
回忆涌上心头,江遇雪心中不免难受。不觉间,手中那坛桃花酒已见了底。山风徐徐,醉意袭来。她竟倒在衣冠冢前,睡着了过去。
梦里,是十二年前的恒王府。
王府大堂内,一众人安静地等候着宫外的消息。恒王妃从容自若,自始一语未发。单见月因照看王妃胎儿之事,还未曾离府。此时也带着小遇雪等在堂中。
及至傍晚,一名探子冲了进来,对着金吾卫中郎将李昂传话:“报!魏将军带领众将士,已将叛军尽数歼灭!魏将军吩咐,务需看好恒王府一干人等,等候圣上发落!”
恒王妃闻此消息,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子一晃,晕倒了过去。
血从她的身下缓缓流出。
“不好!王妃要生了!”单见月大喊一声。李昂看着血一言不发,眯眼思忖。眼下恒王已死,这腹中遗孤若生下来,保不准也是个祸害。若是胎死腹中,倒省了日后麻烦。
单见月似乎猜着了李昂心中所想,她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大人!眼下圣上还未对王府诸人进行发落,王妃和她腹中之子依然是皇家的人,若有了什么闪失,圣上追责起来,大人也难辞其咎!求大人让民女为王妃接生,如此,事后也不会牵连到大人!”
有命生,恐怕也没命活。李昂看着恒王妃惨白的脸 ,思虑一番后下令:“除了恒王妃和世子,再留下大夫和一个侍女,其余人等,一律看押起来!”
单见月和侍女皎月一齐将恒王妃抬进了卧房,在喝下汤药之后,王妃才悠悠醒来。但她心中悲恸,身子虚浮无力,全无力气产子。
单见月心知不妙。若如此下去,恒王妃必将气血亏空,最后落得一尸两命。她用仅有的药材给恒王妃吊着一口气,又让小世子站在屏风后与自己母亲说话。
“母妃,孩儿就在这里,你别怕。”
小世子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江遇雪走过去牵住了他的手:“怀谦哥哥,你别怕。我也会在这儿陪着你。”
卧房内,恒王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已然力竭。单见月虽使了浑身解数,到底回天乏力。
恒王妃虚弱地开口:“单大医,你已尽力了......今日就算我生下腹中之子,等待我和我孩子的,恐怕也是死路一条。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单见月握住王妃的手:“王妃请说。”这段日子,她与恒王妃几乎朝夕相处,甚为投契。不管恒王如何,至少眼前的女子和孩子都是无辜的。
“王爷的书房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王府外的小巷。你和小雪不是王府的人,本是无辜受牵连。我的侍女皎月会一些功夫,我会让她带你们从密道出去。只是......我想请你带走怀谦......他是我和王爷唯一的血脉了......”
单见月面神色哀戚:“王妃,那你怎么办......”
恒王妃说:“我是走不出这恒王府了。剩下的事,相信圣上自有裁断。”
“若我带走世子,那金吾卫那里,王妃如何隐瞒?”
恒王妃目光坚定:“我自有办法。快别耽误了,否则你们也走不了。”她立即唤了宋怀谦进来。宋怀谦跪倒在她面前:“母亲!”
恒王妃抚摩着他的脸,跟着泪如雨下:“谦儿,你跟着单大医和小雪一起走......母亲没办法再陪着你了。”
宋怀谦摇头:“我要和母亲待在一起!”
恒王妃捏住他的脸,正色道:“谦儿!看着我!你若和我待在一起,必是死路一条!母亲生不下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活不了了......但你必须活下去!记住,你是宋明璋的儿子,你要像你的父亲一样勇敢!”
“可是,母亲,父王他真的谋反了吗?”宋怀谦满脸是泪,显然还无法接受现实。
恒王妃把他揽进怀里,强忍着哽咽:“你要相信你的父亲......还有,去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吧。母亲只希望你的余生......能够平安幸福。”说完,她把他推到皎月手中,“快带他们走!”
宋怀谦挣扎着不愿离去,恒王妃给皎月使了一个眼色,皎月一记手刀砍至他的脖颈,宋怀谦晕了过去。
“皎月,你一定要把单大医母女和世子安全送出府。还有,你也可以自由了。”
皎月忍着悲伤看着恒王妃,随后郑重点头。她扛起宋怀谦,领着单见月母女,从卧房后的小窗翻了出去。天色已黑,三人悄悄穿过卧房后的花园,进到了恒王的书房。
皎月掀开墙上一副水墨画,转动后面的开关,书架缓缓移动开来,一条密道随之出现。
皎月让单见月母女在前,自己殿后。走至一半时,忽听密道入口处传来人声:“谁在里面!”
不好!可能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