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兄长是想去找......恒王殿下吗?”江遇雪问道。
楚弈放下手中的药草,状若思索。他起身去看院子里种植的那颗海棠树。冬日的海棠是不开花的,枯枝上只剩一片残叶还未掉落。
他伸手将那残叶摘了下来,抚摸着叶面上凹凸的纹理:“既有这样的传言,是真是假,我都得亲自去证实。宫中还未有消息,我已传信给义父,让他继续留意。”
“既如此,那我陪兄长一起去。”江遇雪道。
楚弈转过身,笑着摇摇头:“此去不知会有何变故。我不能再让你去犯险。玉皇庙一事,我如今想来,依然胆战心惊。你还是待在岛上最安全。不过,我猜你今日是偷跑出来的,恐怕不愿再回去吧?”
江遇雪讪讪一笑,她的事从来都瞒不过兄长。
“既然不想回去,那便去柳姨那里吧。只是,莫要再抛头露面了。”楚弈坐回江遇雪身边,柔声向她叮嘱道。
江遇雪本还想反驳一番,但心里一琢磨,便装作听话的样子道:“那好吧。兄长一路小心,记得要随时想办法报平安回来。”
楚弈略微有些惊讶:“你这次倒听话。”
江遇雪笑而不语。其实她心里盘算的是,若现在争论,兄长肯定还是会因顾及她的安危,坚持不让她随行。倒不如明日悄悄跟在他身后尾随而去。就算后面被发现,料定他也不忍心再让她一个人折返回京。
江遇雪心里扒拉着算盘珠子,忽听楚弈问道:“对了。那日你在信上说,是被魏家二公子所救。以前倒未曾听你提起,你与他有过什么交情?”
一听楚弈提到魏浔,江遇雪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一下。她把扶柳轩被挟持、国公府邀琴以及玉皇庙暗杀诸事都说与了楚弈听。当然,这其中的某些细节,比如魏浔来酒楼还簪子以及因醉酒被抱回房间等事,她是断断不会提及的。
楚弈听完,默默思忖了良久,说道:“魏贺言的夫人的确与我母亲相交甚好,常至府上做客。故这魏家大公子魏云辰,我也有过数面之缘。不过这二公子,却未曾见过。只听母亲提起,魏二公子的生母在他五岁时便不知何故去世。他性格乖张、不服管教,与魏贺言极为不和。王夫人虽有心待他,也力所不及。
“前不久魏家两位公子回京,朝廷对魏云辰一番嘉奖,对魏二公子却只字未提。不知这其中是否有魏贺言的授意。若如此,那这对父子之间的矛盾,应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深。
“他夜闯刑部,定是有其图谋。此事先按下不提。而按你方才所言,你与他只两次会面,第一次时,他曾拿刀挟持过你。这次却如此舍身相救,我想,也许有两种可能......"
江遇雪听完忙问道:“哪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与你曾经见过。第一次认出了你,国公府时又确认了身份。”
江遇雪仔细地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来京州不过数月,他也刚回京。在此之前,连他的名字都未曾听说。”
楚弈听她这样说,整理草药的动作慢了起来。“那便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垂着眸,“他......或许倾慕你。”
“怎么可能!”江遇雪闻言“噌”地站了起来,打翻了面前盛放药材的筛竹。
她连连抱歉,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草药,心里却慌乱不堪。楚弈跟着蹲了下来,柔声说道:“没关系,阿雪。我来吧。”
江遇雪不知为何不敢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下来。楚弈见状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眼看他,只见他仍带着笑意,眼里却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你放心,阿雪。不管哪种可能,我都绝不允许他伤害你。”
江遇雪怔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她觉得眼前的兄长,似和往日有所不同。
楚弈慢慢放开了抓住她的手,说道:“你去帮我叫苏童过来吧。”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她答应着起身就往前堂跑去。
楚弈看着她的背影,神情落寞,呼出一口微微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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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以后,江遇雪悄悄地回了扶柳轩。
她找到晓柔,让她帮忙收拾行李。
“姑娘!你可让我担心坏了!”晓柔一见到她,便惊呼着抱了上去。那晚江遇雪前去取信一夜未归,她担心了整整一晚,一大早便去了玉皇庙。因未见人影,便赶紧去了百草堂。好在这时江遇雪的飞鸽传书到了,楚弈给她看了信之后她才放心。
“这不是囫囵个儿回来了吗?”江遇雪笑着说道,“对了,我明日要和兄长上路去南都。我和他说了,若你愿意,便让你去百草堂帮忙。”
“我也要跟着姑娘去!”晓柔喊道。
江遇雪问:“那苏童怎么办?”
晓柔撇了撇嘴:“我管他呢。”
江遇雪抿唇笑道:“那行吧,反正一个大男人,也饿不死他。只是快到年下了,到时他一个人在百草堂孤孤单单地过年,实在有点可怜。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让他自己回飞花岛去。”
她兀自说着,晓柔默不作声。
“那快去收拾行李吧!待会儿我去给柳姨道别,咱俩明日得早点儿上路。”江遇雪眨着眼催促道。
没过一会儿,晓柔拿着收拾好的包袱走了进来。
“怎么只有我的?你的呢?”江遇雪故意问道。
晓柔支支吾吾:“那个......我想了想,还是留在京州吧。百草堂若真忙起来,一个人肯定不够。”
江遇雪笑了笑,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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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还未到开城门的时辰,江遇雪便戴着帷帽牵了马出了扶柳轩。
要去南都,必得从南城门出去,走官道至月港,再行水路至洛城,然后一路南下便可。这是最方便也是最近的路程。江遇雪牵着马藏身于南城门附近一小巷内。寅正四刻,城门刚开,便见楚弈骑着马出了城。
她尾随于后大约一公里处。要去月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所以不怕跟丢。官道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若非刻意留意,根本发现不了她。
行至傍晚,还未见楚弈停下。江遇雪早已饥肠辘辘。终于,在路过一家客栈时,楚弈终于下了马来。这里到月港还有一半的路程,附近荒无人烟,只有这一间店。
江遇雪也跟着下马进了客栈。没想到大堂里人还不少,大约都是在此歇脚的。
她坐在楚弈背对着的位置上,也不敢取下帽子来。唤来小二,觉得眼下还是赶紧填饱肚子要紧。谁知一摸腰间......
糟了!忘了带钱袋!
她赶紧打开包袱。里面也只有换洗衣物。
小二正在一旁观察着江遇雪的动静,见她似乎拿不出钱来,表情开始有些不耐烦:“客官,到底吃不吃啊?”
江遇雪讪讪一笑,摸遍了全身,最后只掏出半块碎银子。这恐怕只够吃一碗面,那住宿可怎么解决啊?
正在犯愁之际,忽而听到楚弈正在点菜的声音:“一道炒山鸡,一道水晶肘子,一份杏仁豆腐,一份雪菜黄鱼,再来两碗虾仁粥。”
江遇雪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些菜可都是她爱吃的!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想,兄长何时这么能吃了?
正打算就来碗简单的素面,又听楚弈悠悠开了口:“菜都点好了,还不过来一起吃吗?”
江遇雪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施施然走到楚弈桌前坐下,问道:“兄长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楚弈笑着道:“出城门那刻便发现了。昨天答应地那么爽利,我就知道你肯定有猫腻,所以留了个心眼儿。果然见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那个巷子里,还以为我没发现吗?”
江遇雪赧然。是啊。他俩从小一块长大,她是什么脾性,楚弈能不清楚吗?不过这样也好!不用担心吃饭和住宿问题了。
她又叫了声店家,过来的是客栈的老板:“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老板皮肤黝黑,虽然身材有些微胖,却仍显得十分精壮,倒有些习武之人的模样。
“你们店有什么好酒?”江遇雪问道。
“有上好的竹叶青。客官要不尝尝?”
江遇雪一副期冀的样子看着楚弈。他忍俊不禁,无奈道:“那便来一坛吧。”
“得嘞!”
不一会儿,那老板便抱着一坛酒过来放在了桌上。江遇雪注意到他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块比铜钱略大的疤。
酒足饭饱之后,楚弈开了两间房,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江遇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大约是因为吃得太多,一直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肚子给疼醒。
客栈的茅房在一楼。她捂着肚子飞奔了下去,打开了茅房门。
“啊--”
万籁俱寂中,只听一声尖叫响起,惊醒了客栈里所有的人。
楚弈躺在床上一直未睡,听到声音的第一瞬间,便认出来是江遇雪。他当即打开房门一个跃身下楼,循着声音来到了茅房门外,看到了正呆立在那里的她。
“阿雪,怎......”话还未问出口,他便看到了茅房里的一幕。
他用长袖挡在她的眼前,轻轻揽过她的肩:“别怕。”
客栈老板娘匆忙跑过来连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待一转眼看清茅房里的状况后,她吓地瘫倒在地,颤抖着身体说不出话来。
客栈里的其他人也围观了过来,被眼前的一幕吓地不住叫喊:“杀人了啊!死人了啊!”
楚弈再次看向茅房。
一个人影正悬吊在门口的房梁上一动不动,一双渗着血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
他如同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还在不住地往下滴血。右手手臂只剩半截,残肢掉在地上。
江遇雪从楚弈的衣袖间瞥见了那截残肢上面的疤。
死的人,是客栈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