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弈见江遇雪脸色微红,默不出声,以为她被吓到,柔声说:“阿雪,我带你先回房去吧。”
她摇了摇头。
这时,跌坐在一旁的老板娘回过了神,哭喊着往悬挂的尸体上扑了过去:“老陈啊!”
楚弈问围观的人群:“劳驾各位,能否搭把手先把人给放下来。”有两个胆子大的站了出来,和他一起把陈老板的尸体从绳子上取了下来。
其中一人瞥见了尸体背部,突然吓地松开了手大声尖叫,尸体背部朝上倒了下去。在场众人一看,皆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尸体背部皮开肉绽,几见脊骨,似是被人用利器划过,鲜血直流。但那刀伤并不杂乱,仔细观察,竟像是两个字:
叛徒。
在旁哭天喊地的老板娘,此刻见了这血字,突然噤了声愣在那里。
楚弈摸了摸尸身,还有余温,应刚死不久。又将尸体翻了过来,检查了一下颈部的勒痕,说道:“应当是被人先用绳索勒死,然后吊上房梁,再用刀划了字。”他对老板娘说道,“这明显是有人蓄意杀害,还是报官吧。”
老板娘脸上挂着泪痕,听到楚弈的话,目光闪烁,未做回复。
人群中有人开口:“这附近荒郊野岭的,也没个人影。若要杀人,除了住在客栈里的人还会有谁!”众人一听,不安地看向自己四周,七嘴八舌小声议论开来。
楚弈问江遇雪:“阿雪,你来时可曾看到什么人?”她摇了摇头,却突然问道:“兄长,可否先把尸体挪到别处去?”
见她额上冒着细汗,脸已通红,楚弈忙关切地问:“阿雪,你没事吧?”
江遇雪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我肚子疼......”楚弈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他对老板娘说道:“先找个地方把尸体安置好,明日一早再去官府吧。”
老板娘抹着泪道:“后院有一间偏房,劳烦公子帮我移到那里去吧。”楚弈遂与方才二人将尸体抬了过去。
其他人因此命案发生也都有些惴惴不安。但已是深夜,附近并无别的客栈。若有其他打算,也只得先将就一晚再说,便都陆续回了房。
尸体被移开,江遇雪立马冲进茅房闩上了门。虽说这茅房刚死了人,但俗话说,人有三急,此刻便也顾不得了。
一番五谷轮回,总算舒坦。
她回想起方才肚痛难忍,打开门却迎面撞上客栈老板那瞪大的双眼,登时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后来众人围观在此,也不方便说自己要如厕,差点活活憋死。
完事之后,她起身开门,却见那截残肢被遗忘在地。她蹲下身细看,见楚弈走了回来,忙喊道:“兄长,你过来看。”她指着那手臂上的疤。
楚弈蹲下了身。只见那疤痕凸起于皮面,色泽暗红,质地较硬,应是灼伤所致。
“都已经杀了他了,为何又单单把这手臂砍下来?还留在现场,岂非多此一举?”江遇雪疑惑道。
楚弈心中陡然浮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还是先将手臂还回去。阿雪,你先回房间。切记把门窗关好。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你就吹骨哨。我听见后会立即赶来。”
江遇雪点了点头。
一整晚,江遇雪都不得安眠。她隐隐听到老板娘哭泣的声音,直到后半夜才停了下来。
天刚微亮,便有人退房。客栈发生了凶杀案,不想多作停留也是情理之中。江遇雪和楚弈也早早收拾了行李,准备继续赶路。出客栈前,他们并未见到老板娘的身影,不知她是否已去了官府。
俩人一路骑行,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月港。月港是大运河沿线一座重要的城市,不仅是货物的流通之地,亦是许多客商往返南北的选择。
他俩骑着马直奔码头。因冬日运河多风,水流湍急,故往来船只大大减少。此时岸边只有一艘商船停靠。楚弈上前与船商协商了一番,最终付了五十两银子才得以上船。这几乎是平时价格的十倍。
上船之后,船员领着二人来到甲板下面的一个小隔间内,里面有一张小床和一套简陋的桌椅。
“你们住这儿,明日到岸了会叫你们。”
江遇雪觉得,这五十两花得可真不值。
楚弈打量了一眼小隔间,对江遇雪说:“阿雪,今晚你便睡这里吧,我会守在外面。”
江遇雪忙阻拦道:“这么冷的天,睡外面准得生病。我去找船夫再要一套棉被,兄长在里面打个地铺吧。别忘了,小时候咱俩可是同桌吃同床睡,这个时候无需计较这些!”
不等楚弈拒绝,她便跑开去找船夫了。
楚弈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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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在隔间内休息了一会儿,船夫便送来了饭菜。
不过是简单的粗茶淡饭,但在船上,倒也要求不了更多。难得的是,还送了一壶酒来。虽不是什么好酒,但夜里过江异常寒冷,二人还是各喝了一杯暖了暖身子。
船外风声很大。江遇雪躺在那张木板搭制的小床上,感觉身体在随着船身一起晃动。小床旁边,楚弈打了地铺睡在那里。这让她突然觉得好似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们经常这样躺着说话到天亮。
“兄长,此番去南都若一无所获,我们该怎么办?”
楚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轻轻说道:“开药堂也好,回岛上也好。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罢。”
江遇雪默然。良久,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个她一直想问但又害怕问出口的问题:“兄长,你真的相信......恒王殿下造反了吗?”
床下的人许久没有说话。江遇雪心中忐忑,她担心自己问错了问题。
“我不知道......阿雪。”楚弈的声音很轻,似乎在微微颤抖。
“作为至亲,我理应相信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是如此告诉我的。可是,他当时确实带了军队回京。这些年,我也想过是否要调查当年之事,但心中却也害怕。若叛乱是真的,我将如何看待他?倒不如什么也不知,就这么糊涂下去。
“阿雪,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我是个懦夫?”
江遇雪闻言坐起身子,郑重其事地说道:“当然不会。当年的我们不过孩童,又如何能了解和干涉父母的决定?叛逆与否,早已是往事,我们也左右不了。选择不知,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她看向楚弈,与他在微弱的光线中对视。楚弈的目光随之变得坚定:“你放心。这次我既已做好去南都的准备,便也做好了得知真相的准备。我不会永远逃避下去。”
俩人相视一笑。
江遇雪重新躺回床上:“不过这次刚出门就遇到了命案,不知怎得,总觉得有些出师不利。也不知那老板娘报官后能不能找出凶手。”
“我猜......她不会去报官。”楚弈突然沉声说道。
“这是为何?”江遇雪又从床上坐了起来。
楚弈把手枕在脑袋底下,望着舱顶:“阿雪,你可听说过良卓将军?”
江遇雪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定然知道已经亡国的钺国吧?”
江遇雪当然知道。当年,因为钺国瘟疫横行,民不聊生,江行舟为解百姓之苦而决定只身前往。单见月本想随行,但因江遇雪年幼,需要人照拂,遂留了下来。未曾想,两人却是生死永别。
楚弈继续道:“良卓曾是钺国的一名将军,他带领的军队被称为黑袍军,几乎无往不利。他因此也被钺国子民誉为黑袍战神。其麾下的人,皆会在手臂上刺一图腾以示忠心。只是后来,钺国战败国灭,良卓战死,黑袍军也几乎全军覆没。
“这些年,江湖上一直有传言,有人在暗中搜寻黑袍军的残余势力。昨日我见到那老板手上的伤疤,便怀疑他曾是黑袍军里的人。”
“兄长是说,那老板的伤疤,原来是黑袍军的刺青?”
楚弈点了点头:“昔日的黑袍军,军纪严明。一旦加入,除了身死,这一辈子都是黑袍军的人。这位老板,恐怕是侥幸生还的人。也许是想掩盖曾经的身份,便灼烧了刺青。”
江遇雪沉思道:“那......杀他的人,难道是知晓他身份的人?他斩下了他的手臂,还在背上划出叛徒二字,是觉得他背叛了黑袍军吗?”
“也许吧。”楚弈道,“昨日我见那老板娘看到背上的字时,神色有些不对。或许她也是钺国人,和丈夫隐姓埋名在此。若不然,自己丈夫被杀,她却只字不提报官的事。”
“恐怕她已然知道是谁害了自己丈夫,知道报官也没有用,可能还会牵连自己。”江遇雪道。
楚弈若有所思:“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是谁,残杀昔日黑袍军的部下又有何目的。”
江遇雪也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忽见楚弈猛地起了身,目光凌厉地盯着门的方向。
“怎么了兄长?”
楚弈未语。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方才,门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