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斜斜倚照在半透的窗格上,书斋内置有焚香一炷,其烟似雾缓缓盘绕升腾,座上一人品着茶。
忽尔下人通传有贵宾前来,那人主动朝外迎去,觉察动静便殷切地说,“廷王殿下,程某招待不周,竟让您亲自前来。”此人正是程炳生。
“无妨,本王何时与你这般疏远,”廷王款款落座,他来找程炳生自是有因,不多客套,话里话外却是绕着弯,“如何?我上次与你说的事顺不顺?”
程炳生待他坐定后才坐于下位,“顺,顺极了。”他的脸上流露出满溢的得意神色,“这我倒是需要同您好好说说,我那个义子。”
“何人需你着重提起?”廷王来了兴致,顺着他的话问。
“他名为怜君,我将赈灾一事全权交予他,交付他时嘱托七分,他将事办成十一分,原本是十分已是造极,多出来的一分实在无法装下,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您说这人是不是极妙?”程炳生甚少实诚地赞叹他人,还不夹杂自己的私话。
廷王上了心,身形上前几分,问道,“他是做了什么?赈灾事成?”
“非也,非也。”程炳生没有夸大,如实相告。
他坐了回去,兴致没有原来那么高,仍存着好奇询问,“那有什么好事?”
“廷王殿下,您可还记得前去攘州的另一位?”程炳生徐徐引道。
“不就是那位软硬不吃的蒋秉呈,”廷王贿赂不了对方,因此心怀记恨,“他去了攘州正好,省得本王天天端着架子,生怕哪天被他抓到把柄。”
“我这义子去攘州一趟,最大的收获是不在其他,正出自于他。”程炳生洋洋得意。
“哦?何意?”廷王百思不得其解,“他还能拿下对方不成?”
“自古知己知彼方能战无不胜,那位谏官再厉害又如何,比之我义子仍逊色一筹,此后,蒋秉呈不足为惧。”程炳生手握一纸信,递到廷王手上。
廷王接过后,两目三行阅过,“......谏官大人刚正,心思缜密,而不设防之人亦有,上述之人皆是。怜堪及也,若义父相托,自不负所愿。”
“好,好,好。”廷王接连说了三声。
程炳生只觉得近来不顺畅的气都通畅了不少,喜色不比廷王少多少。
静下心来,廷王的心思活络起来,嘶了声开口道,“你这义子,相貌如何?”
“不是程某相夸,无人媲美。”
“那——”廷王示意他靠近,低声议道,“他对蒋秉呈可有想法?”
“什么想法?”程炳生没悟懂他的意思。
廷王直言他的心思,不再藏着,“即便是有私见的人,也不能否认他的优越,你义子通透,却仍是少不更事。对付男人,哪有吹枕边风好使,何况你义子是个妙人,总不会失势从而被蒋秉呈掌控。”
程炳生听完内心咋舌,廷王说的简直就是混账话,哪有叫一个男人依附另一个男人的理,他踱着步。
“我义子身躯柔弱,可他不见得就乐意攀附他人。”程炳生说得委婉。
“哎,你就说这事如若成了,好不好?”廷王的为人从不正直,弯门邪道倒是多得很,“你就多派点人去,派那种无人能抗得过的练家子,让他们把门房一关,两人**一上,还能怎么拒绝,这郎才女、”他换了个字,“郎才君貌,多好的事,你就说是与不是?”
廷王道完话,不再久留,意味深长地说让他好好想。
程炳生越想,越觉得廷王话糙理不糙,这话算是在他心底埋了个根,他开始思考如何凑成这事。
——
程壬去往疆外之地已有数日,自他将敌军头领斩首,他的地位逐日上升,一时间风头极盛。
获得赏识他并没有求取功名,而是前去告了个假,一个还不算短的假,甚至可能是遥遥无期。
他始终放心不下怜君,离别多年,他早已将他的回忆翻来倒去,失了联系,他连念想都无处安放。
得知他的请求,稍微上了年纪的将军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臂膀,“去吧,”那位将军历经无数场风沙战,神色难掩沧桑,他原想就此传给眼前的人。
当程壬站在他面前,他就知道,拦不住,行军也好,率军也罢,向来不是程壬的目的,自然也不会成为他的追求。
就这样,程壬辞退一身打下的荣光,再次踏上一段不近的路程,他不知道会去多久,也不知道怜君高不高兴,他只知道,他想见到怜君,再无其他念想。
——
“怜公子,这是我们老爷吩咐过来帮衬您的,您看?”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说道,瞧着宽和,唯有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精光能令人感知到他并不是善类。
“既然是义父交代的人,你们先在这里住下,有事情自会与你们说。”怜君唇瓣含笑地应道,他如今长身玉立,乌发倾泻而下,与青衣衫一道散得飘逸。
而宽大的衣诀愈发显得其身纤瘦,他脸上的血色也总是不够明朗,时常令见者升起一股怜惜之感,其相貌愈绝,其命线越短,总归活得不久。
这时一人上匆匆前来,正是王驹。
怜君遣散一群大汉后,王驹才上前说明来意,“怜公子,攘州今早进来了一位姓程的男子,一来便说是要找人,是否要排查?”
怜君笑意一顿,浮现出为难之色,“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人是来找我的,”他的手指抓紧帕子,又微微松动,“不怕你笑话,那位公子心仪我,可惜我们有缘无分,情之一字强求不得,如今我又、”他的脸上露出羞赧,“又有倾慕之人,不想耽误他。”
王驹的脸上险些没抑制住笑容,他们这些干活的人,早就有了猜想,“是蒋大人吗?”
“哎,你可别乱说。”怜君连忙制止,左右看了两眼。
他懂!王驹以为自己懂得彻底,说来奇怪,一般人并不会觉得两个男子间有什么私情,可一旦那个人是怜君,那便都说得通了。
“属下这就去打发了那人。”他领了命,满意地离去。
等人走得没了影,怜君这才屈着身子,消化内心的骇意。
他有最极端的也是最坏的猜想,他已然禀告忠心,程炳生不会无故派人来,又猜不出他实际的来意,此举是其他人的意见也说不定,至于程壬,他此时不愿见他,也只能希求不要出了岔子。
他闭上眼隔着层睑压了下眼瞳,这几日他的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或许真是风雨将至,他牵起嘴角,那就来得汹涌些,让他见识一下。
——
出乎怜君的意料,程炳生派来的那群人安分守己地待了好几日,没有做出其他特别的举动,他只好压下内心的担忧,静观其变。
他没想到变动会来得这么快,只隔一日,那晚就出了事。
——
蒋秉呈忙了一日,在临近日暮时才有时间进食。
这时来了两位大汉,声称是怜君的意思,送来了一碗汤食,原本他也心存疑虑,凑巧的是怜君前一日确实提到过,两位大汉又盯着,说是怜君嘱咐要盯着他饮尽。
太符合怜君的作风,蒋秉呈反倒是打消了怀疑,只是留了个心眼,掩起袖子,实际入食的不过一口。
却不料,这一口,足以使事窗东发,干柴烧成烈火。
当晚。
王驹一整日都精神不振,怜君则让他先去休息,孤身一人回房。
只见他的房门前,黑压压地站了一排人,死守在门处,像是在看守什么人。他内心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就想先走人。
可惜他不会习武,屏息也屏得不彻底,当即被他们发现。
“怜公子。”叫住他的正是那位告知程炳生派人来意的人,他拦住怜君,堵住他的去路,小声说道,“我们也不是什么恶人,就是想看您对这谏官是否有意思,我们老爷说了,他可是十分看好。”
他问着“是否有意思”,却是说程炳生看好,敢情是打算先斩后奏了可不是,怜君冷笑一声,“没有意思当如何?”
他讪笑起来,没有答。
怜君心下闪过许多计策,可每一条都在告知他,得先进去,无论是为后面的打算还是为解除目前的困境。
“怜公子放心,我们已经下了药,他对待您不会太粗鲁的。”他暗中示意道。
他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掂的清楚,“你怎么就知道上了头的人会不会更粗暴?”怜君戳破了他的漏洞,若是换了平常,怜君不会咄咄逼人,事到如今是真的带了怒气。
他再次讪笑起来,没有答,只是守在那里。
怜君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迈起步,走起来颇有些头重脚轻,直到那些人为他开了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