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萧元火速跪地叩首请罪,“请原谅襄儿年幼无知,求陛下饶他,惩罚臣妾。”
季襄蠢顿,摸不着头脑,“儿臣何错之有……”
“住口!”萧元怒责,“治国之论岂是你能写的,还不快跪下!”
“是啊,六弟,你这是存的什么心思?”季散阴阳怪气地添火。
他本就与季襄有暗仇,有这机会报复,岂能放过。
“不是这样的,”季襄回过味来,治国之论没错,错的是他的身份不适合写,写了便是在遐想,在预谋什么,“不,这不是我写的!”
季襄跪着爬到殿中央,惊慌道:“这是昨夜,昨夜有人突然闯入我寝殿,丢给我的,儿臣不认识他,他全身包的很严实。父皇你知道我一直没长进,我当时就想,天助我也,这下父皇能夸奖我了。父皇你信我!”
季叙完整的看了一遍治国之论,当场读了几句,评价道:“写的真好,颇有王者风范,可惜笔风稚嫩。”
“不是我写的,”季襄重重磕头,“儿臣就一废物,哪写得出这样的东西。”
“字迹是你的,你去年写的文章,笔风也是如此稚嫩。”季叙将治国之论往旁挪了些,示意曹有看看。
“是有人害儿臣,这真是无妄之灾,儿臣冤枉啊。”季襄痛哭流涕。
萧元一旁附和。
季叙按了按太阳穴,闭目深思,字迹笔风虽像,但季襄见识浅薄,断然写不出这般文章。
“陛下,”曹用手指点向文章各处,小声道,“您瞧这,这,这三处……”
曹有近前一步,躬下身去,掩手遮音,“这是五皇子惯用笔法,奴才记性好,那年蒙傅大人赏识,让我一同查阅皇子们的年终学论。五皇子那篇耀武赋的笔法与这三处的笔法一模一样。不过耀武赋笔风犀利,与这篇治国之论截然不同。但若真要做什么,那笔风自当是要改的。”
季叙放眼殿堂,兜转了一圈,落到季散身上。
季散闷头嘬酒,嘴边洋溢着落井下石的讥笑。
季叙回忆起卢恪说的那个秘密——六皇子曾私下咒骂五皇子与翩妃,五皇子扬言要杀了他,五皇子还不满陛下良久,早已心存弑君之意。
“曹有。”
曹有附耳。
季叙低声吩咐,“你去奇闻殿,找出那篇耀武赋,朕今晚看看。”
曹有躬身退下。
“父皇饶我!”季襄继续喊冤,“儿臣冤枉!”
“去坐着,”季叙冷然,“这事朕会查明。”
“谢父皇!”季襄喜出望外,大吸一口鼻涕,“父皇明察秋毫。”
沐青樾此时昏昏欲睡,花酒后劲太大,他饮多了,白日又练功太过,便提不起劲去凑这热闹。
迷胧中,他感到身上多了件袍子。
淡淡的荷莲香,沐青樾拉起嘴角,闭着眼睛扯下袍子,往季凉怀里一塞,“别给我,你冻着了,谁给我暖床……”
袍子最后还是盖到了他的身上,身体暖了一倍,他睡意更深,直接云游太虚。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季散作了几首圣贤诗,季叙命人去拿琴来。
而后便传来一阵婉转的琴声,韵律意味绵长,曲调是欢悦的,却让人感到悲切。
沐青樾微微睁眼去瞧,大殿中央,有人端坐拨弦,山霾雾霭笼罩着他。
原是季冉在弹,果然,忧郁之人,再欢快的曲子落到他手里,也是悲伤。
他一直忘问,季凉准备了什么,大概也是琴画一类的,太过显露才学,季叙会不喜。
一曲终了,季叙的声音徐徐悬起,像在空阔的旷野里翻滚,一波一波冲击着他的神经。
听到凉儿二字,他的神经敏锐的抽动了下。
他感到季凉离开了座位。
琴音再次响起,同样的欢悦,却不再悲切。
沐青樾换了个姿势侧伏,悦耳的琴音悠悠扬扬地萦入他的耳内,如清泉绕石,翠竹揽风。
他恍惚觉得自己被送到了竹林溪畔,身边无数草穗摇曳,眼前尽是温暖夕霞。
季冉的琴音,或悲或喜,仅仅只能让人感受得到表面的悲喜。
而季凉的琴音,却足以影响人的心情,彻底的让人融入其中,聆听附在琴音之中的百转千念。
琴音中所寄的,是爱慕么。
沐青樾难以肯定,他忘了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懂音律,一切都只是随心而论。
沐青樾听得入了迷,惺忪睁眼,季凉已回到他的身边。
季叙验收完毕,以疲乏为由,退场回宫。
走之前,他特别望了眼沐青樾和季凉,宫中风言风语,传得极快,他看在眼里,暂时放任着。
季凉拢了拢盖在沐青樾身上的袍子,轻声道:“吃点东西吧,你只吃了些干果,不饿么。”
困倦被突然打散,沐青樾有些清醒了,将袍子还给季凉,“这酒后劲太大,两壶就把我给干倒了。你先吃着,我去趟茅房。”
季凉命人倒来一杯解酒的清茶,“先把这个喝了,一起去。”
沐青樾闷掉解酒茶,将季凉摁在座位上,笑道:“这都没出纤云宫,我熟。”
沐青樾抄近道,走了侧门。
季凉看他余醉未清,还是跟了出去。
殿外多色烟火几重明灭,高绽的像极力在拼凑宫城里零碎的繁华,消陨的仿佛在淌过一趟繁华世界之后被遗弃了。
季冉立在湖池旁,硝烟寒石相伴,他仿佛也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沐青樾看见季冉,暂时忘却了出来的目的。
他想借机与他好好谈谈,某些事说开了,才不会留存奇怪的根结。
季冉见他便离,沐青樾酒意未散,举步拦截。
开门见山,“你究竟怎么想的。”
“没想。”季冉淡淡丢下一句,绕开了他。
沐青樾跟上,“季凉如今并没有让你离我远点,你有必要这样?处处刻意回避很没意思,寻常相处会影响什么?还是你觉得,我和季凉在一起,就不可以有朋友。”
季冉停了步伐,不发一言,没什么能解释的,也无法解释。
“你在我这,就是朋友,包括大表妹也是,可她也不像你这样躲避我。我不理解,除非……”沐青樾绕到季凉身前,瞧着他苦大仇深的模样,换作逗玩的口风,“你在害怕,你怕……喜欢上我?还是说,你就是喜……”
“别胡说。”季冉打断他的话,此刻被沐青樾提及喜欢,遁逃之意更为强烈。
沐青樾有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原因,谁让季凉曾经说过。
虽然季冉后来当面否认,但这段时间季冉的做法,很难不让人怀疑。
季冉愁叹,“请你认真对待小凉,不要像儿戏一样。”
“怎么就儿戏了,我很认真,我会永远和他在一起。”沐青樾说得毫不犹豫,并未考虑太多。
“承诺可以许的这么轻松随便,沐青樾,你才多大,以后的路,说得准么。”季冉不知为何会有此言,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曾信誓旦旦的断言,却以挫败收尾吧。
他的心被种种忧虑占据,探不清哪一种排在最前面。
“这话说得,怎么你是过来人么,”沐青樾莫名心燥,某件事,一直都沉甸在心,却又盲目,“你别扯,现在在说你的事。”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你一样,活的没有束缚……”季冉瞥见远处的季凉,音容失色,决绝的离去,再不停留。
“谁说我没有束缚……干嘛话说一半。”沐青樾纳闷回首。
季凉立在寒月倾洒之地,仍是温情四溢,凉风卷起他的衣摆,浮化满地冬霜。
沐青樾走近季凉,“不是让你好好吃饭,出来做什么。”
季凉温言,“你酒未全醒,我担心你。”
沐青樾心上温暖,坦言道:“我就是,和季冉说说话,你曾经和我说的……”
“你怕我误会么,”季凉落笑,很明显不想谈及季冉,拉着他走,却不是回殿的路,“没关系的,无论你做什么,都不用向我解释。”
沐青樾随着季凉走,“不在乎?”
季凉轻语,“是太在乎。”
“季凉,你不需要这样。”
不需要丢失自我,将自己放的那么低,无条件的包容他。
一路上有不少宫人结队放烟花爆竹,也只有大年三十,他们才有这样的自由。
两人走了一段路,竟是走到了人际最少的纤云亭,周遭光暗音寂,连假山上的宫灯也微若萤火。
宫灯装揽着彩绘扶桑,盛着清寒白露泛进雪地。
银月迎雪,一抹扶桑的红霓上沐青樾的面容。
沐青樾开玩笑道:“你把我带到这,想做……”
沐青樾话未说完,季凉的吻,就追星赶月的袭来。
夜风很冷,沐青樾霎起寒颤。
不知是凉风带起的,还是拥着他的人。
沐青樾背后是梁柱,季凉拥的他很紧,他无路可退,也不想后退。
季凉的吻,清浅而醉人,只在他的唇上流连。
徐徐缓缓,能吻进他的心扉。
“青樾,对不起,我知道你们只是寻常说话,但我还是吃醋了,我控制不了。”季凉的呼吸绕在沐青樾脖侧,将亲吻延续。
“这你道什么歉,”沐青樾笑道,“脖子好痒,你很喜欢啃我脖子。”
“只要是你,什么都喜欢。”季凉的声音盛在寒露里,虚虚迷迷的,却别样真切。
他抱着沐青樾,深情看他,“我刚才的曲子,是弹给你听的,你能感受到我的情意么。”
沐青樾笑,“是有那么点。”
季凉拢起淡笑,低声道,“那么点?”
沐青樾笑意不绝,“那就再加一点吧。”
其实只要季凉站在他的面前,他就能感受到他的情意。
这个如晴云般柔润的人,随时随地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将他的悸动捞至心头,清晰而深刻。
季凉含笑垂眸,再度将吻落下。
半晌后,沐青樾突然一惊。
“怎么了。”季凉问。
“我忘记上茅房了……”
“……”
耽搁太久,他们没有再回宴上。
季凉给沐青樾拿了一盘鸡腿,一盘糕点,煮了一碗河鲜面,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沐青樾瞅着季凉碗里单调的色彩,叹道:“你真适合当和尚,你这粥是甜的咸的。”
“没味道。”季凉将第一口喂到沐青樾嘴边。
沐青樾尝了尝味道,真的淡而无味。
“你应该多吃点,吃点带油水的,”沐青樾可劲往面里撒辣椒粉,“摸着太瘦。”
季凉笑道:“你又没摸过我。”
“总能感受到。”沐青樾一筷子吃了小半碗面,含糊道,“其实吧,你身材不错,虽然瘦,但不硌人……”
季凉落笑,“那希望你经常抱抱我,摸……”
“吃饭呢,”沐青樾笑着拦截季凉的话,“别挑我的火……”
“一次吃这么多,不会噎着么。”季凉放下勺子,不再动碗里的粥,本就不满的粥,他也只喝了几口。
“这算什么,”沐青樾开始啃鸡腿,咽下后,夸张道,“一整只鸡我都能吞下。”
季凉满眼相信,但没忍住笑意。
“笑我?”沐青樾擦干净手,挑了块看起来不怎么甜的糕点给季凉,“把这吃了,真怀疑你有厌食症。”
“我不会笑你,”季凉听话的吃了糕点,“只会爱你。”
沐青樾尝了块糕点,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