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男皮下美人骨 第80章 故知魇楼暮（三）

“常林哥哥。”

闻澜糯糯地喊了常林一声，又立即将笑容送给陆见熙，“哥哥好，哥哥和常林哥哥就是天生一对，我早前看见你们站在一块，就觉得你们特别配。”

“真的吗，”陆见熙捏了捏闻澜的脸，对常林道，“这孩子我喜欢，我们以后，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吧。”

陆见熙说着，似害羞又不似害羞的低脸嘻笑。

夕阳落于陆见熙的脚边，隔开了常林，金灿灿的颜色，恍如一条分割线。

常林亲自雕了一对木花佩，杏花的模样，木头的质地。

他将其中一只送给陆见熙，他嘲笑这木花佩太丑，转身将它挂于腰间。

常林笑道：“丑是丑了点，但很配你。”

陆见熙，“……”

陆见熙出现在常林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

他陪伴着常林，一起去到湖溪河畔垂钓，松山脚下临摹，闹市街尾闲逛，田野花/径踏青。

他似乎在尽力的留住，这份真实的情感。

金幕里下雨了，深更半夜，突如其来的暴雨。

暴雨之下，闻澜赤着脚站在常林斋外，不停地拍打房门，“常林哥哥！”

常林打着一把伞走在街的尽头，快步奔了过去，“怎么了，小澜。”

闻澜不顾湿冷滑坐在地，哭着说道：“爷爷还是病死了，治不好了，小宜他们害怕，他们都走了，不知道去哪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了，有我在，别哭了，别坐在地上，先进屋。”常林将闻澜抱进了屋子。

他当晚便赶去徐大爷的院子，处理了徐大爷的后事。

在徐大爷的坟前，常林对闻澜道，“小澜，爷爷死了，我还活着，你以后就和我一起住吧。”

闻澜默声点头。

“闻澜这是被常林收养了，”沐青樾疑惑道，“你觉不觉得闻澜说的话很奇怪，那些孩子都走了？他们能走去哪？大可以一同来找常林。”

季凉认同，“是很奇怪，他虽然在哭，但并没有多悲伤。”

金幕里大雨不断，画面一转，常林与陆见熙站在一座悬挂着秋声门牌匾的庄院前。

金幕里秋声门坐落之地，是现今烟城槐柳街上最热闹的一块。

烟城最大的青楼就在此处。

“老常哥，你别担心，我爹他既然让你来见他，就肯定已经同意一半了。他那个人，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只要得到他的认可，就什么都好说。”陆见熙道。

他们推门而入，内堂里空无一人，光线灰暗，气氛诡异。

“熙师弟。”毫无感情的一声问候，从里屋传来，随之而出的是一个高瘦的身影。

此人肤色铜黄，长相英俊，眉眼口鼻似乎都比常人深邃。

他穿着一身练武的衣服，笔挺的站在他们的对面。

“罗意，怎么是你，我爹呢，他说了在内堂等我们的。”陆见熙道。

罗意闭口不语，他扫了常林一眼之后，面无表情地朝侧堂挥了挥手。

眨眼间，侧堂便窜出几个秋声门的弟子。

他们不由分说地隔开了常林与陆见熙。

常林双手被擒，毫无招架能力，而陆见熙，蛮力有余，实则根本就不懂正儿八经的武功。

“你们这是做什么！”陆见熙被秋声门的弟子摁住肩膀。

“熙师弟，对不住了，我们只听师父的。”几个弟子齐声道。

“我爹他究竟什么意思，是他自己说，他要见老常的！”陆见熙强做挣扎，满脸愤慨。

“师父的意思，很简单，”罗意开口了，他的声音浑厚有力，“让这位常公子与我比试，要是他打得过我，师父就不会阻拦你们。”

“他半点武功都不懂，怎么可能打得过你！”陆见熙吼道。

“师父之命，不可违。”罗意道。

“我爹呢！我要见他。”陆见熙大喊。

罗意不理陆见熙，他看着常林说道：“常公子，你意下如何，是否愿意一试。你若现在放弃熙师弟，便可以安全的走出秋声门。从此以后，不要纠缠熙师弟了。”

“在下愿意一试。”从始至终，常林都不曾有过半点怯懦与退缩，他朝陆见熙笑道，“我不会放弃小瘦的。”

“既然如此，那便成全常公子。”罗意对擒着常林的那名弟子道，“松开他。”

“老常，你别傻了！赶紧走啊！”陆见熙大吼。

“常公子，得罪了。”罗意话音刚落，身影成风，瞬息间，便已落掌于常林胸口。

常林毫无意外的跌倒在地，口中落满鲜血。

“老常！”陆见熙愤怒到了极致，“罗意！你这个狗蛋！我早就看你这个阴奉阳违的狗蛋不顺眼了！”

罗意充耳不闻，居高临下的俯视常林，高瘦的身躯，散发着瘆人的威慑感，“常公子，给你个机会，放弃熙师弟。”

“不会放弃小瘦。”常林缓慢站起，嘴角淌血不止。

“老常！我求你了，你走吧！”陆见熙竭力嘶吼，“你快走！你受不住的，你会被打死的！”

“我要再坚持坚持。”常林双拳紧握，牙关紧咬。

罗意果断发起第二掌，他对准常林的胸膛，猛烈一击，常林的身体如弯弓一般，跌出一尺。

“老常！”陆见熙满眼惊痛。

常林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

“常公子，”罗意道，“你不还手吗？”

“他还得了手吗！”陆见熙大骂，“你这狗蛋！我不会放过你的！”

常林半身瘫软，冷汗浸湿了了衣衫，他用肘支地，掌撑地面，缓慢地挪动着身躯，挣扎着站起。

“老常，”陆见熙哭喊道，“我错了，是我想的太简单，我以为，我就是人间的中心，只要我想，什么都可以围着我转，什么都可以成功。”

常林终是支撑不住，轻羽似的倒下。

“老常！”陆见熙看着没有生息的常林，双目通红，他朝着罗意怒喊，“罗意！他要是有什么事，我就刮死你！”

罗意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地俯视常林。

他对一旁的弟子吩咐道：“将常公子带出秋声门。”

众弟子立即抬起常林，向门口走去。

“罗意，你别动他！”陆见熙话音悲沉，语气里的痛恨如山洪爆发。

罗意不在意陆见熙所言，随众弟子而去。

众弟子将常林抬至门口，正欲将他丢在冰冷的石面上。

罗意阻止道：“将常公子送回常林斋。”

“可是师父说，不用对他客气。像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师父最为不屑。”某个弟子贼贼的悄声说道，“他是个外乡人，死了也没事，咱师父不怕。”

“按我说的做，将他送回常林斋，请个好点的大夫，不准让他死。”

“这人是怎么个意思，”沐青樾道，“对常林下狠手，又说别让他死。”

季凉未有猜测。

常林受伤卧病在床。

罗意出现在他的病床前。

“你怎么会来，小瘦还好吗。”常林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闻澜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罗意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坐到一旁，顾自倒了杯茶，慢慢地饮。

半晌，他将一本秘籍扔给了常林，“这是蔽日掌法，常公子，你练成它，打败我。”

常林虚弱地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没有帮你们。”罗意负手走出常林斋。

暴风雨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变的异常顺利。

常林顺利的练成了蔽日掌，也顺利的打败了罗意。

他得到了陆盖的刮目相看，成为了陆盖口中的武学奇才。

陆见熙提出要与常林成亲，陆盖开始是犹豫，后也同意了。

常林与陆见熙，没有对这样的顺利有过半点质疑，也许他们不愿再接受暴风雨的洗礼，只愿沉浸在顺利的喜悦中。

这一日，是他们成婚的日子。

陆盖为陆见熙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未曾邀请外人好友。

常林那边的亲戚友人，到场的只有庄信和闻澜。

“常林穿的喜服，和他死时的一样，”沐青樾叹道，“这场婚宴注定不太平。”

酒席上，陆盖对常林道：“从今日起，我便把见熙托付给你了，他什么都不会，你对他，一定要有足够的包容。他不是个学武的料，你定要好好的保护他。”

“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小瘦。”常林红光满面，他不常饮酒，多喝了几杯，脸色便像涂了一层胭脂。

这时候，罗意拿着酒杯和酒壶走了过来，他亲自给常林倒了一杯酒，“祝你和熙师弟，白头到老。”

常林举起酒杯，笑道：“多谢罗师兄。”

常林的这一声谢，是饱含敬意的。

罗意未有回应，低头回到座位上。

酒过三巡，喜宴上仍旧热闹非凡，众多秋声门的弟子，接连与常林对饮，常林已然有些半醉。

陆盖见状，便替常林说了几句挡酒的话，话里话外，皆是表达了让常林早些入洞房的意思。

众弟子个个都见风使舵，全然顺了陆盖的意。

他们拥簇着常林走向喜房。

喜房外，闻澜揪着常林的衣角问道：“常林哥哥，你今晚不回去了，那以后呢，你是不是要抛弃我了，我是不是要一个人了。”

常林蹲下身笑道：“你不会一个人，你等下先和你庄信哥哥一起去他那住。”

“可是庄信哥哥喜欢去青楼教女子诗书，他整天都住在那，烟城的青楼都不让小孩进去的。”

陆见熙笑着捏了把闻澜的脸蛋，“今晚你庄信哥哥不去青楼，他敢去，我就刮死他。你今晚先和他住，以后你还和你常林哥哥一起住，我也一起，你这么乖，我喜欢的很，以后我会和老常一块照顾你。”

“嗯，哥哥真好。”闻澜甜甜地笑。

庄信告别了常林，带着闻澜离去，闹喜的宾客们也各自散去。

喜房里，唯剩常林与陆见熙两人。

陆见熙伸了个懒腰，笑道：“终于只剩咱俩了！”

常林坐到陆见熙身旁。

这么顺利么，沐青樾暗想，如若婚宴到此还是顺利的，那这金幕上，不会是连洞房的细节也要展现吧。

沐青樾悄悄地盯季凉，季凉转眸看他，他若无其事地掉转了视线。

金幕上的俩人相对而坐，画面里一片火红，那是**红帐，喜悦的颜色。

然而，火红也可以是惨烈的，当刀子划过胸口，心头上落下的每一滴血，便是滚烫的凄惨悲烈。

前一秒，常林与陆见熙之间，洋溢着万般幸福。

下一秒，常林的眼中便惊现错愕，痛苦和迷茫。

他卷缩起身体倒在床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老常哥！你怎么了！”陆见熙惊慌地去扶常林，他的手刚一触碰到常林，便被常林狠狠的甩开。

陆见熙摔得过猛，手掌狠狠磨措过地面。

常林按着自己的脑袋，痛苦万分的从床上滚落。

“老常！你怎么了？！”陆见熙趴爬到常林身旁，手足无措地伸手抱紧常林。

常林猛然推开陆见熙，失控地挠着心窝，双眼布满血丝，麻木无神。

这层麻木，被可怖的血丝所覆盖，俨然将他幻作了一个杀红了眼的傀儡！

傀儡披着艳红的喜服，狂吼一声，如同疯子般的奔出了喜房。

“老常！你去哪！”陆见熙跌撞地站起，紧随其后。

常林拐过长廊，奔下石阶，他的脚步虚浮且凌乱，瞳孔涣散空洞。

他一脚踏空，身体沿阶滚至花坛，脑袋不偏不倚地磕在了花坛上。

几道血痕刻上额边，也浑然不觉，憨憨傻傻地爬起来，不知要往何方。

“他这是怎么了。”沐青樾蹙眉疑惑，“突然就疯了。”

“他很像是，”季凉猜测道，“练武不慎，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这般突然？”

“罗意是有问题的，”季凉道，“那本蔽日掌法，他大概动过手脚，除了这个，他应该还对常林用了药物，他敬酒时的神情很不对。”

金幕上，秋声门弟子小康，从花坛一侧出来，跌跌撞撞地走着，似是马上就要晕厥。

“老常！”追赶而来的陆见熙跑下石阶。

当陆见熙快要接近常林之时，常林忽然浑身一震，疾步冲向小康，以迅雷之速扣住小康的脖颈。

陆见熙瞪大双眼，面露惊恐地喊道：“老常不要！”

常林非但没有停下，反而高举手掌，狠命拍向小康脑门。

小康倒地不起的模样，在凄凉的夜晚里，无比荒诞。

陆见熙僵直着身体，站在常林的身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常林。

他步履沉重地走到小康身旁，用颤抖的手探了探小康的鼻息。

指尖停留在鼻下的那一刻，他仿佛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跪坐在地。

他仰起脸，无力地质问：“你居然杀了小康！？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会突然之间像着了魔一样……”

常林发丝凌乱，神情痴颠。

他还真是如着了魔的疯子般，再次抬掌，没有一丝犹豫地就劈向陆见熙的心口。

陆见熙的身体，在黑夜中陨落。

鲜血漫过他腰间的木花佩，顺着石地的纹理，绘成一副凄凉的画卷。

他盯着这滩火红的血泊，微启唇角，“常林……”

他也仅仅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沐青樾震惊，常林居然打死了陆见熙……

终是无人回应陆见熙。

常林的身影离这滩血泊越来越远，火红的血脚印踏过月色，森冷凄丽。

陆见熙的眼神渐渐萎黯，曾经被常林无数次描摹进画的人，腐坏成了千疮百孔的朽木。

这一夜，血流成河。

昔日谦逊的常林，化身鬼魅，穿梭各个房间，以一人之力，覆灭了整个秋声门。

沐青樾看得肝疼，“这些人似乎都失去了武功，逃出房的人，晕晕乎乎，喊都喊不出声。你说的对，罗意绝对有问题，他不见了。这些人毫无还手之力，怕也是他动的手脚。”

季凉道：“嗯。”

阴风残月中，尸体遍地堆积。

沐青樾终于明白，为何他会不知道秋声门的存在。

正如季凉所说，秋声门不存在了。

二十年前就消亡的门派，无人言说，他如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