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被他们猜对了,这就是一个陷阱。且不论前后蹊跷,单论沐青樾和宿绯,他们俩成亲?天大的笑话。”剑的主人正是井鸿,只见他一阵讥笑,“跳梁小丑还真敢来寻仇,简直自寻死路。”
沐青樾震疑,井鸿居然没有真的昏迷。
沐青樾询视季凉,季凉并不惊讶。
“你咋地没事?你小子别拿剑唬人,放开他,我武功很高的,手像把刀,立马,立马就可以将你片成片。”吴舍粗哑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回荡在空旷的喜堂中。
“我有高人师父相助,哪能着你们的道?你们这些小鱼小虾,想杀我这条巨蟒,痴心妄想。来,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能够利用到这两个人的。”井鸿猛地一脚踹翻简帧,连带着桌上的壶盘碗筷,一并咣当落地。
简帧正面朝地,井鸿并未看到他的脸,以为这就是沐青樾,又补了两脚,不过控制住了力道,像是怕把沐青樾踩伤了。
手上的剑因着他的动作,轻微摩擦,沐宓声的脖子见了血。
井鸿并不解气,把脚搁在简帧的腰背,“要不是高人师父他不让我动你,不然等老子伤好了,一定睡上你十天十夜,然后再弄死你。”
沐青樾一阵恶寒,又为之疑惑,什么叫做高人师父他不让我动你?
同时也替简帧捏了一把汗,真是委屈简帧了,还要遭这踩踏的罪。
“你别乱动,剑,剑拿远点,小心他的脖子,都流血了,他病了,经不起这种折腾,你冲我来,这事都是我做的。”吴舍慌张声起,张着手,想要靠近井鸿,大冬天的,他的额边有了密集的汗珠。
沐青樾听得沐宓声受伤,不由为之紧张。
这份紧张,落入了季凉的眼中。
“和他们都没关系。”沐宓声仰着脖子,浮尘似的站立着,视线往后瞟,“宿绯和沐青樾并不知道内情。是我威胁他们假成亲,我说我要见你们这些人,我想将一个秘密公之于众,不会害人性命。”
他的目光瞟向简帧,疑惑为何这个陌生男子代替了沐青樾。
沐青樾在哪呢,不是说答应宿绯假成亲了么,何以反悔。
看来这件事,已经改变了向道。
“就凭你,威胁得到他们?沐青樾会受你的威胁?”井鸿眯着猥琐的眼,紧了紧手中的剑,“不对,你找上宿绯正常,找上沐青樾,不正常。”
“每个人都有弱点,不就能构成威胁。找沐青樾是因为要引来祝妩,他们之间有牵扯。”沐宓声一脸病态,眼圈下晕染着一片暗沉的灰影,像是极度疲劳,又像是因挫败而形成的阴影。
“原来你把祝妩也算上了,怪不得她也会来。”井鸿眉眼一横,眼底涌着灰青的黠光。
“不应该吗?”沐宓声忽而漾开了悲哀的笑。
他笑到咳嗽,笑到眼泛晶莹,笑深了脖颈上的伤口,“你忘了你们是在何处碰见沈织梦的?”
“什么沈织梦?”井鸿话音凶恶。
沐青樾也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又冒出个沈织梦。
“做的恶太多了?所以连我说的是谁都不知道,你说我们寻仇,却不知道我们寻得什么仇。”沐宓声脸上写满可笑。
“别给老子咬文嚼字,也罢,”井鸿恶狠狠的道,“你们两个东西,今日必死无疑。他们中的什么毒,赶紧把解药给他们吃了,我让你们死前少受点苦。”
“他们就是中了迷药而已,你放了吴舍,让他带这些姑娘们走。我留在这,二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醒来。”沐宓声的话语十分平和,仿佛已看淡生死。
“你让他走,我留下来,”吴舍蹬着脚步靠近井鸿,拍拍胸脯,铿锵明志,“老子不怕死。”
“你们两个将老子当傻子耍?”井鸿提脚狠踹吴舍。
吴舍腰背一躬,倒地哀嚎,痛苦的青筋暴起。
“老子先活剐了他,不知他这幅病恹恹的身体,受得了我几剑?”井鸿说着将沐宓声推到在地,剑锋一转,准备先在沐宓声腰腹划上一剑。
沐青樾暗道不妙,顾不得太多,慌忙从地上爬起,大声喝止,“你别动他!”
季凉默默起身,立在他的身旁。
三人微愣,齐齐转头看他们。
井鸿的剑堪堪落于沐宓声腰腹,眉头一皱,目露凶光,“丑女人,你们竟也醒着?”
后觉不对,沐青樾的那句你别动他,是男子的声音,再看他身形,越看越不像女子。
而他身边的那个,虽然风姿超绝,形容柔美,可此时再看,竟也不像女子。
“你们是谁!”井鸿扬手将剑直指沐青樾。
“真笨,忘了你身上的痛是谁给的了?”沐青樾心中鄙夷至极,想到井鸿曾用言语辱及季凉,厌恶之意噼里啪啦的就往外倒,“你是个什么狗屁东西,口出狂言,色胆包天,说什么让人去你府上,你配么?你敢亵渎他,做他的仆人你都不配。”
井鸿听的下腹一阵疼痛,刹那间似有千万双隐形的刺勾,勾住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将他硬生生的勾到那个被沐青樾折辱的午后。
井鸿咬牙切齿:“沐青樾!”
他举着剑,愤怒与疑惑并生。
沐宓声趴伏在地,曈光从迷茫到震惊,继而满怀担忧。
他望着沐青樾,浑噩的视线燃起点点星火。
吴舍早已惊呆。
“嚎什么,你也配叫老子。”沐青樾坦然地朝沐宓声走去,沐宓声一副气虚体弱,久病不愈的模样,看着难以起身,他想扶他起来。
“我管不了了,我一定要让你受点苦头!”井鸿持剑逼近沐青樾。
“小公子!”沐宓声撑着冰冷的地面,满眼惊慌,焦灼难掩。
沐青樾偏身后仰,井鸿手腕一翻,调转剑刃,直指他的咽喉。
电光火石的刹那,季凉搂抱住沐青樾,偏身护住他,微微侧首,聚力于掌,拍向井鸿肘腕。
井鸿骤感腕间剧痛,一股无形的气道,逼得他跌出一丈之外,直接撞上了喜堂的柱子。
强烈的冲击力,震的他骨裂肉胀,心肺刺痛,他急忙运力调息,不料适得其反,体内气血翻腾不息。
他咬紧牙关,鲜血喷洒而出,喷的衣衫,地上,墙柱,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他在这一片血红中,滑身倒地,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同一时刻,他的脑后崩射出一股蓝色的气流,以迅雷之势穿刺过山河长林,窜进了沐府。
沐府内院厢房床榻上,闭目打坐的赤身人影,猛然睁开双目,蓝色气流在他眼中缓缓涌动。
埋在他腿间的另一个黑衣人影,眉眼上挑,口中含糊,“怎么。”
“真是注定要死的东西呢,生死不离术也保不了他。”
“有人打伤了井鸿,破了生死不离术?”
“嗯,这人阴差阳错的破了生死不离术,但却未遭生死不离术反噬,”赤身人影推开黑衣人影,顺便脱了他的衣服,“衣服和斗笠借我。”
“他居然无惧异术。”
“很稀奇么,他应是与今稚换过血,今稚以此法救过的人多了。除此之外,那便是师辛先主的后代,这是绝无可能的,那只有今稚一人。”
“你要过去?”黑衣人影缠住他的身体,“别去了,就让那废物死了算,反正生死不离术被破,他也会真的变成一个废物。”
“何煌,井鸿很有用的,他能给我带来许多便利,我们需要钱,就算是废物也死不得,至少现在不能死,更不能死在那,”赤身人影俯视何煌,“沐青樾在那,我总要去看看到底是何情况。井鸿阴奉阳违,没有生死不离术在他身上,他容易口不择言。”
何煌嗤笑,“他口不择言又如何,直接……”
“那样就不好玩了,”赤身人影低下眼,看不清的面容照进何煌眼里,“若真是没有办法了,我才可能那样做。”
“你就是喜欢将水搅的越来越浑。”
“不可以么。”赤身人影笑着甩开何煌的手,拿出枕头底下的一个黑色的小罐,里头装着湿润的泥土,他将泥土涂抹到脸上,下床洗净脸颊。
黑暗中的面容不再是原先的那张脸。
赤身人影换上何煌的衣服,戴上何煌的斗笠黑纱,口中含诀,手中结印,将血引入原先流窜进他眼中的蓝流,片刻之后,蓝流飞射出墙,刹那间弧光飞射,房中只剩何煌一人。
子衿别院里,沐青樾盯着奄奄一息的井鸿目瞪口呆,“他不会就这样被你打死了吧。”
季凉过去探了探井鸿的鼻息。
见沐青樾无恙,沐宓声安下心来,他攀着椅杠,透过晶灯洒下的尘黄烛光,静静的望着沐青樾的容颜。
过于浓重的妆容,丝毫不现沐青樾原本的风采。
脸上的胭脂,最是令人瞩目,两边脸颊并不一样,左边的,更为迷红。
沐宓声知道,那是口脂晕染的痕迹。
他的视线徊荡到季凉的身上,原来他无意间看到的那一幕,是那样么。
沐青樾注意到沐宓声的目光,急忙跑过去搀扶他。
沐宓声搭着沐青樾臂弯,缓缓挪起身体,一边低头咳嗽,一边坐上椅凳。
沐青樾暂时没说什么,他又走到季凉身边,亲自探查井鸿鼻息,他不想季凉,因他背上一条人命。
奄奄一息的井鸿突然一颤,惊恐道:“不要杀我。”
季凉观察着井鸿的状态,他有看到从井鸿脑后崩裂出的那一股蓝色气流。
他知道这是生死不离术,此种异术的作用,让他想到了宁七那事。
“你不会死,但你要告诉我,宁七……”
季凉想借机询问清楚,楼外却突然飘来一阵温热的香风。
刹那间,矮崖飘零无数寒梅,墙柱上的红绸逆风扬舞,残卷漫天寒梅花瓣。
花风凝结成伞,直冲季凉,季凉却是无感,轻松的拂散形如巨伞的花瓣,拉起沐青樾,轻身退离。
寒梅散落一地,有黑影自门栏幻现,此人黑袍黑笠,黑纱遮面,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唯独露出一双眼睛。
他的这双眼,移到季凉的身上。
辗转将目光落到沐青樾的身上,瞧见沐青樾那张大花脸,他竟是笑了出来。
沐青樾又郁闷又无语又好笑,“你是什么人,笑我?”
黑影像想通了什么似的说道:“真是个有趣的事。”
下一秒,他飞身掠向井鸿,嫩芽似的指尖堪堪碰到井鸿衣襟,便被季凉一掌挡开。
黑影仰身而退,借以梁柱稳住身形。
井鸿见到来人,吊着一口气,急喊:“师父救我……”
黑影没理井鸿,他笑望季凉,扬手招来一阵无形的风,顷刻间,散落的寒梅拔地而起,飞漫整座子衿别院,沐青樾所处之地,花风最浓。
沐青樾忽感双耳失聪,飞沙遮目,被迫闭上了双眼。
季凉顾及沐青樾的安危,稍有分心,黑影便已拎起井鸿,闪跃至门栏。
回首对季凉落下一笑,翰墨般的眼瞳里满是玩闹似的挑衅,还有一抹稚幼的光。
沐青樾见黑影劫走了井鸿,欲要去追。
“那个人是师辛谷的,会异术,我追不上他,”季凉拦住他,焦急地查看他的眼睛。
“我眼睛没事,”沐青樾抓下他的手,“你说他是师辛谷的?那不是除了谷主之外,都不能出谷么。他总不可能是谷主,井鸿刚才叫他师父,他应该就是井鸿口中的高人师父,师辛谷正义之门,帮井鸿?你追不上他?你好像并不怕他的异术吧,他看着还打不过你,看你的眼神也好奇怪,你们是不是认识?”
“眼睛不疼么。”季凉略有出神,若有所思。
沐青樾道:“别无视我的话。”
“他懂异术,就只能是师辛谷中的人,”季凉耐心地解释,“至于他为何能出谷,规矩是死的,他看起来不像个善类。我确实追不上他。”
沐青樾点了点头,“后面呢?”
“什么。”
“你们是不是认识。”沐青樾重复,颇有些逼问的意味。
季凉落笑,“不认识。”
“你确定?”沐青樾盯紧季凉的眼,“不认识,他为何看你。”
“我确定我不认识他,他是看我了,但他是在揣摩我,还有挑衅,没有别的感情。我倒是觉得,他认识你。”季凉玩笑口吻,眼里却漫着一丝认真与担心。
沐青樾相当无语,“离谱,敢情什么事都与我有关是吧。”
“我也不想什么事都与你有关,”季凉解释道,“方才他用了师辛谷的花伞术,花风刺及双目,会有灼热的疼痛,会瞬间失明。他最后是冲着你去的,你却毫发无损,显然他的术法没有实质性的沾染到你,他不想伤到你。还有,你忘了么,井鸿之前对着简帧说,‘要不是高人师父他不让我动你。’”
沐青樾记得这话,之前想不透,此刻更想不透,莫名其妙的出现这么个人来认识他。
他瞅着季凉问道:“那你呢,你好像完全不将他的异术放在眼里,你怎么对这些这么了解。”
季凉如实说道:“因缘际会下,有所了解。”
“什么叫……”
“咳、咳……”沐宓声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一直都注视着他们,他听不进他们谈论的东西,他只能看进沐青樾对季凉的言语颦笑。
那其中潜藏的话音和微表情,是他从来没有听过见过的。
沐青樾即刻过去查看沐宓声状况,手背贴上他的面颊,“你脸好烫,你没事吧,你病得很重?”
沐宓声将难忍的咳嗽藏在嗓子里,“小病而已。”
“你别听他放屁,他都病入膏肓了!”吴舍的声音汹汹的冒起,他仍然蜷缩在地,井鸿那一脚,命中了他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他得的什么病。”沐青樾转头去扶吴舍。
“不用,我就躺着。”吴舍扭着脖子,挥舞着手拒绝沐青樾的搀扶,他此刻稍微扯一下腿就疼,“谁知道什么病,问他,他也不说。”
沐青樾双眉紧锁,将一旁被踹了好几脚的简帧坨起来,季凉帮着安置到椅子上。
沐青樾坐到沐宓声身前,长声叹息,“你怎么回事,为何总是不该说的,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说。”
沐宓声在心里回答沐青樾,该说的,不能说,只能说些不该说的。
他偏过脸去,隐在灯下的面容,满覆阴霾,那是病尘的阴影。
褪去这层阴影,他其实有几分书生之气,是那种可以染尽淡墨山河的儒韵。
沐青樾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很希望,沐宓声能像初见时那般,即使风霜加身,深陷滩涂,也能绽放出一道坚韧自强的光。
他希望,他能够不去否认这道光,不去否认,他的这些如太阳花一般的特质,是与生俱来的,而不是因他而生。
一旁默立的季凉无声的搭上沐宓声的脉搏,沐宓声微有挣扎,但未能挣脱。
“肝脏严重受损,外加风寒入体……”季凉咽下没救了三个字,站到沐青樾身边。
“怎么回事?”沐青樾对医理一窍不通,抬眼问,“是肝病?”
“是外力所致。”季凉道。
沐青樾急问沐宓声,“你被人打了,谁打的你。”
“没有,你别问了。”沐宓声逃避地避过身去。
青樾突然想起,自打与沐宓声重逢后,他时常找他饮酒。
他竟是没发现他身体不适。
他竟也不拒绝。
“那我找你喝酒,你还跟着来?”沐青樾心中急切,语气便不是很好。
“他就是太看重你们的主仆情谊,”吴舍插嘴。
“他从来就不是我的仆从。”沐青樾纠正,急问沐宓声,“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宓声依旧不言,他这病,是早年遭将军夫人棍棒驱逐,落下的病根,让他如何说得。
他不拒绝沐青樾饮酒邀约,是知道自己久病不愈,时日无多,便不想浪费与沐青樾相处的机会。
“你能不能开口说话?”沐青樾真是气恼,他看着满堂东倒西歪的沉睡的人,有些事他还得弄清楚,“好,这事暂且搁着,等会再说,先说你这寻仇,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