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樾坐了下来。
季凉坐于他的身旁,“你何时喜欢吃这种果子了。”
沐青樾丢开果子,本来这果子就是他心思不定随便抓来掩饰的,转言道:“我们来说说宿绯这事,你也应该明白了,这事其实就是有人抓了沐宓声,然后威胁宿绯,叫宿绯找个人假成亲,然后请名单上的那些人来参加婚宴。”
“嗯,宿绯找了你,但那人,很明显,不愿意将你拉进来,”季凉自然关注到了这一点,简帧所传的话语里,表示的很明白,“他认识你,甚至,在意你,但宿绯并不知道他认识你。”
沐青樾试想他的过往人生中是否有这样的人存在,定当是有的,只是半点信息未知,他无法具体去定论某一个人。
季凉又道:“这个人会抓了沐宓声,逼宿绯做事,应是对宿绯有一定的了解。”
“他究竟要做什么,大费周章的借婚宴将那些人骗在一起,”沐青樾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想到某些戏文里的桥段,大胆猜测,“难不成是和他们有仇,想杀了他们?可是,他若要杀了他们,有必要这样费尽心力的将他们聚在一起么,喜欢一锅端?一个一个杀不行?杀不了?太难杀?婚宴上好行事?”
季凉问道:“皮喜的身边有护卫,你知道他的身边何时开始有护卫的么。”
“一直都有吧,”沐青樾回忆道,“我还没离开瑶都之前,他的身边就有护卫了,特别招摇,不止他们,还有好几个商贾……”
沐青樾突然止声,猛然想到,这几个商贾,正是婚宴名单上的那几位。
他将这个告诉了季凉,猜测道:“他们会不会是在过去一同惹下过什么祸事,才会同一时间,不约而同的带起了护卫。现如今报仇的人来了,难以对他们下手,便利用婚宴将他们一网打尽?可祝妩呢,还有那个井鸿,他们俩身边并没有护卫。祝妩武门出生,武功不低,但井鸿可是个绣花枕头。”
“走,去找宿绯,不知道她了解多少,让她将所知道的,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她既然是被威胁的,我们就和她摊牌,从长计议,也能更好的帮她。”沐青樾说着便起身往外走,“还有馥仙酒楼的事,我也想问清楚。”
“你的面色并不是很好,”季凉点了沐青樾的穴道,“你的这些疑惑,我已经让简帧去查了,现在你得睡觉,就算你精神上不想睡觉,身体也需要睡。”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再点我。”沐青樾僵着脖子十分不悦。
季凉将他打横抱到床上,帮他脱去衣物,理好床铺,盖好被子。
沐青樾的腰间时常挂着一个绣袋,此刻季凉帮他脱去衣物,这绣袋自然到了季凉的手上。
季凉沉宁的看着手中绣袋,山青色的底布,柠黄色的绣线,不溶于水的彩绘,幼稚却精致的鳙鱼纹绣。
袋口还绘着一行字。
傅颂词喜欢张牙舞爪的小樾。
是毛笔沾了难溶的墨写的,字迹娟秀。
“喂,你别动我东西。”沐青樾想要抢回,奈何无法动弹。
季凉没有打开绣袋,他知道绣袋里装的是一些钉子,一瓶辣椒粉,一瓶泻药和一颗蝴蝶形状的石头,隔着单薄的绣布他一摸便知。
“我送你的蝴蝶黑曜石,你一直带着。”季凉倚坐床边,缓缓俯下身体,近距离的凝视沐青樾。
“就一块破石头,你当我辨别不出宝石么,”沐青樾不看他,“还有,不是我一直带着,是那天你给我,我随手装进去就没拿出来。”
“确实是黑曜石,它的价值本就不是石体本身,”季凉就势侧躺了下来,手肘枕着半张脸,淡了笑容,“挺好的,我便当你是一直带在身上,只是这绣袋,布料陈旧,应该换一个了。”
“又不脏,也没坏,换什么。”沐青樾明白季凉说这话的意思,绣袋上的喜欢二字很清晰的,但那意思根本就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赶紧给我解开,你让我这样僵着睡觉?”
“傅颂词送你的,你不想换么。”季凉解开了他的穴道,“他说你张牙舞爪。”
沐青樾当即卧起盘坐,夺过季凉手中的绣袋,“你才张牙舞爪。”
“你以前推我的时候,确实张牙舞爪,”季凉低笑了一声,“可凶了……”
“……”沐青樾催促赶人,“我要补觉了。”
“他还说喜欢你。”季凉低低道。
沐青樾无语,“那个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哪种?”
“我有必要与你解释?”沐青樾继续赶人,“你赶紧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季凉低眉颔首,沉默不语。
沐青樾拿指尖轻触了下季凉的手臂,无奈道:“寻思什么呢,你别装没听见。”
“失神了,”季凉微微抬眸,低吟轻语,“你真是好看,我每次近距离看你,总是会被你搅乱心神,被你迷倒。”
沐青樾,“……”
不知为何,沐青樾这一觉睡的无梦无忧,醒来已是月上梅梢的时辰。
他将窗子开了通风,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一个习惯。
所以他一开窗,便瞧见了,坐在晴姻亭里的季凉,和苏蕴玉。
亭中石桌满是吃食,黄菱糕,坚果,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小甜点。
沐青樾没吃什么东西,却感觉噎着了。
两人同时朝他望来,季凉柔暖照旧,温声唤道:“醒了,下来吃点东西。”
苏蕴玉仍然是一身绮丽的女装,他倦淡地望他一眼,随即起身离去,眼中的神韵永远是戚冷厌世。
“不吃了,去找宿绯。”沐青樾说归说,出了房间,脚步还是不自觉拐向庭院。
深冬的雪迟过半月,溪风铆足了劲送来寒意,冷流入冬,今日最冷。
晴姻亭有竹制的卷帘遮风,季凉特意将无风的位置留给了沐青樾。
“我就纳闷了,大冬天的,你们在这吃东西。”沐青樾拿了块绿色的小糕点,这款糕点叫冰糕,是要放凉了吃。
“刚才去买糕点的时候,碰到了苏公子,问了些关于伶人变声的问题,”季凉将黄菱糕挪移到沐青樾面前,“正如你所说,伶人的声音是可以多变的。后来,我便同苏公子聊了一会你们的过往,他喜欢来这晴姻亭,便随了他。”
“有何好聊。”沐青樾心生波澜,季凉可真会来事,这是一定要将他那段糗事挖出来才痛快么。
苏蕴玉也真是的,又冷又闷的,居然会一而再的与季凉聊天。
“我和他的过往,我之前和你说的,你硬是不信是吧。”沐青樾的不高兴尽数挂于眉间,“你们聊了什么?”
“他说的,和你告诉我的,差不多。”季凉淡淡道,他将心中之言咽下,苏蕴玉不是个会轻易畅言的人。
沐青樾心想还算苏蕴玉识相,没将他的糗事明讲。
“抱歉,”季凉淡笑,“以后你不想让我过问,不想让我了解的过往,我不会再探究。”
“……你这话似乎话里有话啊,你还是觉得,我隐满了你什么。”沐青樾拿了块黄菱糕递给季凉,示意他少说少想。
“没有。”季凉勉强吃掉了沐青樾给他的黄菱糕,他不是很喜欢黄菱酸甜的味道。
见沐青樾只吃黄菱糕,他便斟了一杯热茶给沐青樾。
“我不喜欢喝茶,我喜欢喝酒,等会有空去喝几杯,”沐青樾没动茶盏,挑了块黄菱糕丢进嘴里,虽然他不喜简帧,但黄菱糕还是他的心头爱,“是去买黄菱糕,还是去见你的简帧?小凉?”
黄菱糕越冷越美味,能尝出酒香,他想喝酒了,殷家酒铺有种酸梅子果酿很不错。
“就算我是去见他,也是去问事情的眉目。还有,什么叫做,我的简帧。”季凉微笑地看着沐青樾,“你不喜欢他叫我小凉,我便不让他叫了。”
“我可没有,”沐青樾故作随意,“我说的不对么,凭他说的那番对你掏心掏肺的话,心甘情愿的帮你做事,可不就是你的人。还有那帧玉楼,竟是你给他开的,那会你才多大,十一岁,就知道给别人开店了。”
沐青樾说完就默默地吞掉两块黄菱糕。
他的话随风而逝,余音里留存着别样的味道。
沐青樾后知后觉,越想越觉他这话怪异,忙抬起脸,笑道:“你不许多想,我就随便一说。”
石亭溪风簌簌,季凉含笑将暖倾覆,“我八岁的时候,就想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现在也一样,你会要么。”
沐青樾笑容定格,一颗心旋绕着只想藏到地下去,他快速调整心绪,埋头吃糕。
季凉也不再开口,任凭他们各自的言语在风中酝酿成引人寻味的果酿。
溪岸练戏的伶人,唱出一曲醉中仙。
最高昂的两句,醉酒才知人间乐,风动才懂心上言。
重重的点在沐青樾心尖上,黄菱糕咽不下去了。
沐青樾和季凉各自怀揣心思,彼此无言良久。
“你认识吴舍么。”季凉先打破了安静。
“不认识,怎么突然这么问。”沐青樾咽下黄菱糕,又不停地灌他不喜的茶。
“他是昨夜宿绯所去茶馆的茶师。”季凉解释道,“我觉得昨夜与宿绯碰面的人,便是那家茶馆的茶师,所以让简帧去查了一下。”
“因为那壶劣质的茶?”沐青樾一点就通,“茶师一般都隐于后堂,所以宿绯要找他,就点了一壶根本不会有人点的最劣质的茶。”
“嗯,他是三个月前来的瑶都,一直都在那家茶馆,”季凉看着沐青樾,犹豫地说道,“他来自烟城沁北,沁北是个小地方,镇上的人大多都相识。你不认识吴舍,他听闻宿绯找了你,却那般在意。”
沐青樾心口发闷,“沐宓声的家乡是烟城沁北,你想说什么,吴舍和沐宓声相熟?然后呢。吴舍知道沐宓声认识我,所以吴舍才会那样反应?你是不是想说沐宓声在这事中,不是受害者。”
季凉缄默不语,半晌,低声道,“我没说,你已经这般想了,他们来瑶都的时间也相同……”
“先去找宿绯。”沐青樾有些逃避,他希望关于沐宓声的真相,就是简帧所传达的那样。
沐青樾返回二楼,去往大堂,“对了,那些人,简帧查的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季凉拿上整袋黄菱糕,又装了一些坚果,跟在他身后。
沐青樾在楼梯口停了下来,这儿能看清大堂所有的事物。
戏台上伶人正在演绎早场的戏,戏台下多数人专注于戏文,少数人与同桌的酒友高谈阔论,另外还有三五颓唐的公子抱着女侍低头私语。
整个大堂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最热闹的是正中一桌。
小小的方桌,围着八个人,两个坐着,一左一右,相谈甚欢,其余六人分作两拨,一拨是两个身强体壮的护卫,悉数立于左侧,另一拨是四个不言馆的女侍,两两作陪。
坐着的两人,沐青樾都认识,皆是宿绯婚宴名单上的人。
坐左边的是殷家酒铺的老板殷擒,他总是呈现着脑满肠肥、红光满面的富态,鼻梁下那一块松子状的褐红色的胎记甚是惹眼。
右边的是井鸿,他是瑶都灵终钱庄老板井颇的弟弟,是个剑客,少时拜入无名剑派门下,后因错被逐出师门,浪迹江湖,偶尔回来瑶都小住。
沐青樾儿时与他打过几个照面,但因井鸿的年纪比他大了十五岁,彼此便没什么过深的交集。
近来的一件事,才让他真正的认识了井鸿。
那天是个满月夜,风流剑客,执剑飞奔,汹汹过巷,却不是行侠仗义,而是追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满是惊怕与慌张,他瞧见路过清欢巷口的沐青樾,立刻踉跄地躲到沐青樾的身后。
井鸿见状,看似非常刻意的眉头一皱,“沐青樾?”
不等沐青樾开口,他将长剑一收,走了。
沐青樾不清楚是何情况,好心相问身后的少年,少年频频退步,退得太猛跌倒在地,伤痕摩擦过冷硬的石地,痛的他痉挛不止。
沐青樾几番安抚,少年才稳定心神,哭着讲述自己的遭遇。
他说井鸿人面兽心,专门抓他这样的少年去伺候他,一不顺心,就会毒打他。
他趁井鸿累了,逃了出来,不料又被发现。
沐青樾不敢置信,百泽繁盛安宁的国都居然也会有这样明目张胆的污垢存在。
“公子帮帮我。”少年唇色泛白,冷汗直流,眼里有着惨遭迫害后的悔恨与厌惧。
沐青樾一时愤恨,怒道:“我会帮你教训他。”
“你是要去报官吗?”少年生怯。
沐青樾嗤之以鼻,“报官没用的,知道什么叫做官商勾结吧,井颇和官府的关系好着呢。”
沐青樾身为官家子弟,这点门道还是懂得,即便官府碍于将军府的面子去惩处井鸿,也只是表面功夫,治标不治本的,他总不能一直盯着这事。
若想治本,便只能亲自动手,从根结下手。
于是,他叫了几个身手敏捷的家丁,暗伏于韦府外墙。
井鸿一出门,几个家丁就一拥而上,抬胳膊拽腿的将其绑入了暗巷。
他的口鼻皆被捂住,只能将惊慌梗在喉头,贴身的长剑也在跨出门槛的那一霎被家丁夺去,交到了沐青樾的手上。
家丁们牢牢地捆住他的腿脚,将他固定在了一颗古树上。
沐青樾原以为这井鸿带着把剑,定然武功不俗,没想到是个只会虚张声势的人,亏他还精挑细选了几个厉害的家丁。
沐青樾握住剑柄,利落的抽出长剑,“给你个认错求饶的机会。”
家丁们松开捂着井鸿嘴的手,井鸿开口便是一句唾骂。
某家丁反手就是一巴掌,顺道点了他的穴道,教训道:“什么东西,敢骂我们家公子!”
沐青樾没有生气,他用剑尖指指井鸿的鼻子,“这大鼻子。”
“三角眼。”又指指井鸿的眼睛,差点手滑戳进去,毕竟他没怎么用过剑。
井鸿双眼猛闭,面色因愤怒憋得通红。
“脸上还长疮,纵欲过度了?还是得了花病。”沐青樾剑尖下滑。
井鸿瞪着眼珠似要将沐青樾活剐。
沐青樾拿剑一挑,挑断了井鸿的腰带。
井鸿的衣衫散开了,外裤也滑至脚脖。
“知道我要做什么吧。”沐青樾钩开井鸿的里裤裤头,往里瞧了一眼,摇头嫌弃,“就这么点,也敢放肆,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割了吧。”
井鸿双目圆瞪,惊恐不已。
“逗你的。”沐青樾扔掉了手里的剑。
井鸿见状,松了一口气。
沐青樾辗转又拿出几颗银骨钉。
井鸿又紧张起来。
“真不经逗。”沐青樾藏起银骨钉。
井鸿稍稍松懈。
“我喜欢玩爆竹。”沐青樾从袖兜里摸出一根小爆竹。
井鸿瞳孔骤缩,面色如酱。
沐青樾不再逗他,二话不说地点燃小爆竹,直接丢进了井鸿的裤头里。
顷刻间的闷声乍响,井鸿面容扭曲,青筋暴起,双眼充血,痛苦地像是去地狱走了一遭。
“这是你该受的,痛的时候想想被你残害的人。”沐青樾回想起少年身上的鞭痕,触目惊心,连大夫都直叹棘手,光是分离那与血肉相粘的衣服,就分了好久。
还有那地方,更是撕裂到惨不忍睹。
“送他去医馆。”沐青樾吩咐家丁们将井鸿抬去医馆,并警告井鸿,“你应该谢我没有直接把你那剁了,还给你医治的机会,日后你若再犯,那我这小爆竹可就要变成刀了。”
沐青樾怕井鸿会迁怒于少年。
左思右想之下,他将少年接进了沐府。
这个少年,就是那个先前想要与他一同进宫的宁七。
井鸿之后便一直都在府里养伤,沐青樾没等来他的报复,也不见井府有什么动静。
这事就暂且没了下文。
后来他进了宫,这事就更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