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夜生活还没如此繁华,嘉陵江的夜静谧,秋风凉,江水滔滔,桥头启动的小汽车尾气熏人。
李仕看着坐在摩托车前座的尹春华,问。
“你要载我?”
“不然呢,你晓得走迈?”
要被一个小自己许多的姑娘载,还是出生至今头一回。李仕的大男子主义有点别扭,不过要是执意不让春华载,那才叫真的没面子,小肚鸡肠矫情鬼。
九十来斤的春华载着一个比自己高许多的李二少爷上街,临江夜话如带鸭去酒场应酬,李仕觉得自己给她不少面子。
春华与秋蓉不同,不同。
他看后视镜里尹春华的肩头,圆,风把衣服吹鼓时偶尔能见些白嫩,她的白不显得特意,肌肤让光照晒得健康。他只需要将放在衣兜里的手伸出来,便能将春华彻彻底底困在怀中,去握她青紫血管的手腕,撩开她随手扎的丸子头,看她的颈与耳,低下头便能闻到她洗发水的花香。
李仕遐想里抽空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军队里憋久了没见过女人吗,等到将家族的权力收入囊中时,不还是要什么有什么,尹春华个丫头有什么好玩的?
摩托车停在江边石子滩,尹春华领他去买瓶汽水后一同坐在车上话闲,仍然是一位前一位后。尹春华洗过澡才出来,坐到地上的话新换的衣服要脏,更别说李仕一个洁癖了,何况他一个男人怎么会介意这接触?
“你一个人在恭州呆了一年多?”
“嗯。”
“一个姑娘到处走,你得吃了不少苦。”
尹春华抬头看他,她总笑嘻嘻说话,眼睛眯起来就像打哈欠的猫:“你可怜我?”
“嗯。”
“那你要包我吗?”
“我哥之前花多少钱,我加价。”
“等你有李耀的本事再来吧,乖仔。”
都是玩笑话,轻佻风流不入耳,风一吹就是往事,真不知道这两个一地鸡毛待收拾的人哪来的兴致在这**,好不正经。
“李耀去年中秋原要娶陈嘉怡,不过陈家忽然倒台,就没着落,”尹春华一点点向后靠,把李仕当靠背:“因为陈家在红港的赌场让端了。李耀从那会买不到多少叶子,他瘾大,年底就开始发癫,带一群人同秋蓉瞎玩,之后靠打滥仗的副业赚不少。”
白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李仕伸手,肩膀内扣,让尹春华像瘫沙发那样窝到他怀里,尹春华却笑起来,向前躲,咯咯笑着说:“所以你要去查陈嘉怡和李耀三四朋友,哈很痒,你不要挨到我。”
“嗯,知道了,”李仕说话的组织方式好新奇,还好尹春华更新奇,听得懂:“为什么?”
“痒啊。”
“怎么痒?”
尹春华点一支烟,衔在嘴里吸一口,而后食指中指夹走,抬头看李仕:“你莫管,反正只许我挨你。”
李仕很想问问她,你从小就这么劲吗?抽烟时说话带劲,脸长得更靓。
他从春华手中拿来她抽了一半的烟盒,放在掌心看,大拇指按开盖子也抽一支出来,叼在嘴里,低头靠近尹春华,不语。
想吻一个人出自一次冲动,那冲动是牙的蛀虫,酥酥麻麻咬在心间,让你时时刻刻记得那种挂念,那萦绕在心头的滋味。
尹春华的烟在口中,她眯起眼将烟与烟对准,似接吻前的注视,直直看李仕的长睫。他那睫毛长得可怜,少女们看一眼之后恐怕都要笃定他是深情专一的,而后又好奇他是否看谁都如此,好怕一时看走眼。毕竟TVB剧说喜欢上一个滥情的男人如同患一场病,要么痊愈后脱胎换骨,要么不可自拔被耍得体无完肤。
灰蓝的气在夜里只看得见白,李仕只看她的唇,比吻在心头还痒。
“李仕,你想睡我?”
尹春华原来不是时时刻刻都说□□的呀,李仕觉得新奇。
“对。”
“那你就等着我被你糟践之后含冤自杀,你去我的骨灰里找你要的事实吧。”
尹春华说话狠,但面上笑嘻嘻似开玩笑。李仕半信半疑,抖抖烟灰,想了想直接把烟扔到地上,把掌心伸进尹春华秋衣薄外套的大口袋里,似将鱼捕进渔网,他终在烟草里闻到幽兰洗发水的气味。春华浑身痒痒肉,被他这么一抱便僵住,而后忍不住一声声笑出来:“松手呀。”
李仕在秋日得花季,在压力与焦虑里吸一支烟,在尹春华这陌生的人里寻见欢颜,怎么肯在过瘾前轻易对怀里温香软玉say goodbye?
“不松,你跳江吧。”
“我现在就踩油门载你去撞青城山。”
“好啊,那你可得跟我死一起,你要是活下来了早晚也要被我爸妈弄死,”李仕伸手捏捏她的下巴,语气似大家长训家中夜夜同人鬼混的小太妹:“除了我没人保护你,怎么办,你还要带我撞青城山吗?”
尹春华忽然低落,似饿猫儿垂头丧气,把自己的烟扔到地上同李仕的烟殉情,把李仕当青城山靠着,问他:“我爸妈是让你家弄死的?”
“是,车祸。”
魔窟啊,真是魔窟,那北京城。
而十七岁的少女,你还要同这位帅气健美的先生交集吗?他是你的仇人,他的血亲杀你父母与姐姐,你还要在他怀中吗?你难道要如命定的历史一般做他的宠儿,做窗帘里的鸟儿吗?
要万般小心。
还好她只学电视里Bking桥段,从不深陷爱情剧。
“你在李家不好过吧?”
“不好,”李仕顿了顿:“很不好。”
“你也够可怜,去军队里拼死拼活这么多年,李耀死之后才发现自己多余,”尹春华将手放进衣兜,让李仕做她暖手的热水袋:“肯定花好多钱给李耀擦屁股吧?”
“没,我舍不得。”
“你爸妈不气?”
“气,管他们呢,这几天忙着动关系差事情,没回家。”
“惨兮兮的。”
“春华,你可怜我?”
“对。”
两个人看对方都可怜,你很难懂,但终究怜着怜着都要变成爱和□□,男女之间不就这。
那渴望几乎在一瞬之间就要从唇的张合里飞出,就像冬日一夜之间变得厚重的雪层,捧一把在手心不觉得重,但若在哪片山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后,日久天长便要担心地动山摇时雪崩。
他想让尹春华亲一亲他。
终究,他按下那一时冲动,只轻轻叹一口气,后更安静地吸气,嗅尹春华身上的花香。
尹春华载李仕回烂尾楼,今夜李仕没假寐。他侧躺在床垫上,寂静的夜爬上每一户的窗台,收音机恰好播到罗大佑一曲《恋曲1990》,睁开眼看贴着另一面墙的尹春华,她比夜安静,比红躁动,比黑神秘,又比医院的蓝白色叫他安宁。
“李仕。”
“嗯?”
“我猜你在看我。”
尹春华分明背对他,却能把他猜的清楚,
踟蹰一会,李仕问:“这里平时有多少人。”
“不多,”尹春华的话音上扬,特意逗他:“也就那么——一二三四个啦。”
她特地把话说的不清不楚,延长地报着数,黏糊糊。李仕只觉浑身都似被仙人掌滚了一回,有的地方疼,有的地方痒,那细微的感觉比刀枪伤口要磨人,若涂药膏,那浑身都会变成草药味,他只好再放任一回。
他近来的生活太饱和,细细密密压得慌,尹春华这里算是他的世外桃源,他越是爱这的静,就越要鞭挞自己去面对北京。
“你在京郊住过多久?”
“前年暑假住两个月。”
“你——”
尹春华打断他:“你别问我有没有跟过你哥,李耀做过什么你也大概清楚,我等你之后来跟我说你家的落魄。”
“你爸妈的后事我办了。”
尹春华头一回猜错他的想法,她转身,和李耀间隔着地面几米,若不算床垫,他们现在能不能说是一种同床而卧?
“李仕,你怎么看我?”
丫头片子,一肚子秘密不告诉我,李仕腹诽。
李仕道:“你不用知道,这阵子过后我给你找学校读,你要读北京还是恭州?”
尹春华年纪虽小,对自己的规划却格外清晰:“北京找个私校念,我要考戏剧,去国外。”
“你口气还不小。”
“你活该欠我的。”
尹春华入睡,李仕独自起来去窗台外点一支烟。
尹秋蓉是李耀的情人,李耀的死算情杀还是谋杀,或是他咎由自取?
李仕很想算个清楚,但李家两位父母不在乎。他们只在乎李耀留下的丑闻与肮脏,才急急将李仕从军队叫回来,逼他这个小儿子替大哥擦屁股,而让淤泥变干净的代价早已被二老写在白纸黑字上,便是让李仕被降职,顺便再悄无声息杀了尹春华这个尹家遗孤。
如此尘埃便化作香灰,永永远远埋在没人用的香炉里,没人记得亦无人清扫。
烟与思绪一同过半,对,李仕,李仕他不肯。
就像尹春华无需知道李仕如何看她,他亦不会说自己在生长的北京四面楚歌。艰难地同各家势力作对,好不让自己一枪一刀挨下来的前程毁于一旦,李仕飘摇至恭州,落在尹春华这朵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