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火锅吃的不巴适。尹春华提完条件后李仕没说话。相对无言一会后散场,尹春华去楼顶天台吹风,李仕收拾碗筷洗东西,顺便清扫一地灰尘与几支烟头,烂尾楼没有地砖,水泥地一扫水一冲,不显得邋遢就凑合。
提到北京,尹春华只能想到李家。
被绣在窗帘上的鸟,比笼子里的还不自由。笼子里的鸟,开了锁之后还会展翅高飞,做和平鸽在国庆节飞出四四方方北京城,而窗帘绣着的鸟,一辈子只能面对那一间房,一寸光,年月久了,发霉了,图案晦涩了,也只能永生永世被困在布缎里。
春华既然是个离家出走的怪女孩,那她一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过往等着被主救赎吧。太多十几岁的男生都如此想,要做这位美少女的唯一骑士,她倒看着这童话故事大众烂俗。
打住,今天最后一根烟,不能过度。
十点多,这个时代的嘉陵江夜景不繁荣,带着水声,带着绰约光亮,带着远远的汽车声响。
尹春华下楼拿洗浴脸盆。李仕已将地面扫干净,给自己布置好一块床垫,洗好了澡半躺在上面,双手环胸低头闭眼。看似眠下,可若她真的相信他已入梦乡就真是瓜娃儿了——他还没睡,有夜话需你提起精神应付。
淋浴间是月亮不消失唯一软装修到位的地方,窗户窗帘玻璃镜子洗手台和备用牙膏牙刷,应有尽有。李仕才用过,便把窗子开起来通风透气,尹春华一关上,那香波和热气便稍微回笼。李仕自带一块肥皂来,是温和的果香,和他本人气质有些出入。往里站,地面干得七七八八,躺在杂物架上那块新肥皂看着湿滑,好想好想,去闻闻那气味,去遐想那高个子男士。
反正关了门,尹春华靠近,去嗅那味道——苹果,柑橘,多余的闻不出来。
真讲究。
她仅仅好奇一下,只是好奇这玩意的味道。毕竟对李仕,她一无所知,也不想过多了解,在浅层面就要说stop的。
她的头发有些长,洗澡花的时间其实不多,养护那秀发的时间才磨人。
尹春华换下黑禅袍,着一身宽松红衣,这时候才能看见她脚底有红绳,套一粒金铃铛。
阳台火锅味早被吹进嘉陵江,她点一盘蚊香后坐在沙发上吹微风擦头发,看着电视里播的《音乐之声》,等李仕开口。
“我答应你。”
他答应要保护她,接着交易合同要抓紧书写,口头合同就更要细细说牢牢记。
尹春华这时候才细细品起李仕这个人,身子板正梆硬,声音同眼下这部电影的男主一样低沉,他和李家大哥李耀有些小出入,李仕没有那么贼兮兮,不是眼缘面相上就引起反感的人。
只留一盏小夜灯昏黄照着茶几,电影里Maria修女带着七个怕雷雨的孩子在雨夜唱歌谣,尹春华最喜欢这段音乐,某段不太自由的日子她常幻想蓝天绿草地,她说:“我不会一次性把所有事都说出来,我也不要钱,我要你用李家的事情和我作交换,我会守口如瓶。”
李仕的呼吸稍微停滞几秒,等那曲歌谣被男主的出现打断后才开口道:“我做不到。”
“为什么?”
活了二十多年,还要在一个小自己许多岁的丫头面前露短,李仕,你真活该找罪受。
他心头骂自己一句,后说:“不是所有人都是李耀。”
“李二,”尹春华胆子大,口无遮掩:“那你是来保护我,还是来帮你家老板凳老太婆杀我的?”
“你想知道李耀是怎么对秋蓉的嘛?”
“你知道为啥子秋蓉会有胆子去死吗?你知不知道李耀带着自己的兄弟在京郊那套别墅做啥子?”
这是一串李仕无法作答的问题。
“我不管你个人事,”她讲生死总轻飘飘,加上那一口川普便更随意,就算是自己也会一笔带过:“我要死的话,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就会跟着我变成骨灰,跟我烂到地头去种小米椒。”
李仕不知想了什么,只是回了个:“好。”
尹春华去浴室吹头发,李仕才看她背影几眼。不妨猜猜他还能装几时正人君子?
浴室开的灯把她红衣下的肩头乃至细腰照得若隐若现,及腰长发遮住一些,又留空一些,慢慢看,看到她指尖拨散发丝,看到她隐隐约约后耳廓,他无端想起《一生所爱》里莫文蔚的轻哼,真巧啊,人心果真有磁场共鸣,尹春华也哼起来。
这位先生请你也打住,人讲温柔刀是刀刀致命,你的长兄不正好和温柔刀死在一起吗?
闭目吧,还请你即刻睡下,明日才好启程赶紧回北京料理你的个人事,才好将这初次见面的女孩庇护,快快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快快升官独当一面。按下你忽然生出的疑惑,别再好奇她的烂尾楼是否什么人都收留的问题了,忘了她那句玩玩闹闹说的“他们都是白斩鸡”。
再见到李仕是在一周后,一周前的早上李仕起得比春华早的多,她连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而后看见李仕无声无息给月亮不消失装的新门锁,新钥匙放在茶几上,底下垫一张纸条写他的通讯号码和收信地址。
尹春华与李仕能保持许久的沉默。她坐在沙发上谱写自己的摇滚乐爵士乐,偶尔唱起《雪绒花》,他心甘情愿再扫一回地,谁叫他有洁癖,谁叫他是训练有素干活利索的军,烂尾楼没窗户,一天不扫就要吹许多尘,家务总是轮给看不下去的人做。
李仕行动力强,午后来,下午收拾,临近晚饭时拿钉子锤子在窗台敲敲打打。尹春华只当他是鼓手,不问他什么,去厨房下几片卤牛肉与几两小面作晚饭。
牛肉小面上桌,李仕安好几扇窗摘掉手套坐到阳台餐桌,就当随口聊天:“我下次来你请我吃抄手吗?”
“那你要给我带钱还是带回礼呢李二?”
“我这回先送你几张照片怎么样?”
“啥子?”
李仕去拿来自己那个看着就贵的黑皮公文包,从里边拿出牛皮纸袋,细线一环环一圈圈转下,揭开那封皮,引得小春华先看看他纹路粗糙似年轮的手,再看看被他摆在桌上反盖的照片,伸出自己的手翻来看。
秋蓉死的好恶心。
李耀死有余辜,一样恶心。
这个恶心,不是暗喻,是直观的恶心。
如何让一个人在吃饭时形容呢?
大概是床上躺着一男一女,鲜血蜿蜒至地面,奢靡□□,她拿着刀,他拿着枪。一个死得穿肠破肚,另一个被铁链拴着也要用链子死死绕住他的脖颈,脚踝,她心口与眉心各穿一洞,死不瞑目。
血,凝固,穿透被褥,好似超强台风前天幕。
还好尹春华手中筷子尚未开动,她干呕一声,直接站起来灌几口刚拿出来的冰水,骂他:“你脑壳是不是有包啊?”
她骂完这一句后稍微好受,骂一骂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她又能坐下看那几张照片,只是语气和神色不大好看,一惊一乍但又不怕,好有趣味。
李仕司空见惯,他能一边吃面一边同尹春华话闲:“你姐下手真够狠,李耀死在她床上,疼的比她久。”
尹春华没好气:“你哥也不赖,看着像吸了,还死在马上风,我祝他下辈子去工地打工啦,村边边就是鸡窝,赚多少花多少。”
李仕笑了起来,同北京的风风雨雨比,尹春华此刻就像都市白领所怀念的学生时代,安宁逗趣。
她不为长姐惨死痛哭,他不唏嘘长兄如此风光之人最后死得离奇滑稽,真是要遭人骂一句狗男女。
“你是来讨说法那都要让你失望唠,”尹春华细细吃了一片卤牛肉,含糊说:“要钱没有,贱命一条。”
“你有房有车,哪门子没钱?”
“房是别人不要的烂尾楼,说是死过人,车是二手摩托,咋子入你李二的眼?”
“死过人的叫凶宅,你敢住?”
“没死我眼前,怎么不敢?”
李仕觉得她像包治百病的烟,听她说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屁话,他就要梦回自己同样肆无忌惮混世魔王的童年,真真是排忧解难。他也不明白自己犯哪门子贱,骂人的话千千万,最近觉得就尹春华的新鲜。
尹春华很不淑女地在桌下踢踢他的小腿,道:“不过我看你是个比李耀好点的崽儿,今天来是要问我李耀从哪买的叶子,什么时候做的这生意,才好把他那群阿猫阿狗一锅端吧?”
“尹春华,你是不是每天起床先算一卦,怎么猜的这么准?”李仕放任她随意的举止。
“没啊,我只是碰巧听到他嘞些个卡卡角角生意,”她用汤勺接一口红油汤入口,也不怕烧的肠胃疼,继续说:“也跟他们住过,我又不傻,不小心听到的事情咋个是说忘就忘的。”
最后嘻嘻一笑,送他个附赠:“特地等着跟你说呢。”
油嘴滑舌,鬼机灵,大话精,李仕心头如此评价她。
“不过我今天不想跟你在吃饭时摆龙门阵,你让我先吃完。”
吃饭时的确不该多说话。且不说孤男寡女,就说餐桌礼仪,况且李仕是存心吃饭时拿出照片想逗春华的。他尝到甜头后就不多索取,得好好吃饭了,要按住自己想继续同尹春华说话的心,听听今日晚七点的天气预报。
毕竟男女之间话说多了就要拐到十八弯天路里去,需谨慎。互相利用的朋友耍不得。
笼子里的鸟这句出自张爱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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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