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蒙无语地看着尤金纵容谢真,心里有些难受。
那种难受大抵就是家里悉心照顾的清翠玉白菜,突然间被不干净的东西拱了的难受。
附近传来奇怪的声响,梆——梆——
可能是什么东西在反复撞击着树根或者某块石头?
声音,规律、持久得有些单调,也终于引起了尤金的注意,艾德蒙嗤了一声,心说长官大人终于舍得移一下视线了。
也不知道解救小变异生物有什么重要的战略意义,澡都没洗,饭也没吃,大降温过不了多久也要来了,越想越委屈巴巴的,找声源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为了虫族大业,艾德蒙发誓他非得找个机会拆了他们不可!
附近除了蜈蚣还有什么东西呢?
他们找到了声源。
原来真是只漏网之鱼的小蜈蚣,尤金看了会儿又将目光移向谢真,他的便宜弟弟正在连拖带哄地将那些小变异生物往树上赶。
皮肤一会儿绿一会儿红,装得有鼻子有眼的。
蜈蚣没有发现后面的围观者,也有可能是它不在意。
它坚持不懈地和树根较劲,除了它本身的行为外还有一点奇怪的是,它用来撞击的头部相比其他蜈蚣来说要更畸形些。
应该是挫伤加重后又长出了更厚重的甲壳,那就足以见出它做这种事到底有多少时间了。
这蜈蚣颇有些要撞到天荒地老的趋势。
变异生物也属于是基因突变,突变的表现形式有很多种,像谢真触手的那种就是外显,不易察觉的变异则来自内部。
它可能就是变坏了脑子,通俗来说就是这只蜈蚣疯了,非要和这树根过不去。
这不禁让艾德蒙为它掬一把辛酸泪,同情地抬脚送了它一程。
嘎吱——
某好心虫一脚踹出来个溶洞,小蜈蚣顺理成章地爬了进去。
艾德蒙心跳漏了半拍,刚才他们都杀了那么多蜈蚣了,不至于现在又要来一波吧?
他等了会儿看没有什么变故,便顺便往里面看了两眼。
洞里面吹出来了些白色的不知名东西向他糊了过来,之前蜈蚣的身上也有不少类似的东西,他挥手将将那些白色丝状物吹散,那白色的丝状物却灵活地缠在了他的手上。
谢真回来了,“走走走,我们赶紧走,心脏病都要给我气出来了,眼不见心不烦!”
艾德蒙看着谢真甩了甩手,“怎么,后悔见义勇为了?”
谢真撇着嘴回了句,“自生自灭这四个字也不无道理。”
尤金轻微地点了下头。
嚯!
艾德蒙一想当初他劝着让某些长八只触手的玩意儿“自生自灭”的时候,某的反应可不是轻轻点头这么简单,便打从心底里嘲讽道:“虫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在艾德蒙没注意的时候,那丝状物不见了,“那就走呗。”他还惦记洗澡的事情呢。
那本已回窝的小蜈蚣突然从旁杀了个回马枪,嗷呜一口咬在艾德蒙的脚脖子上,艾德蒙吃痛喊了声“草!”。
那蜈蚣完成了使命便伏在他脚下不再动弹,下一秒艾德蒙便落脚将其踩成了渣渣。
这还不够解他心头之恨,他反复碾磨着小蜈蚣的渣滓,直到它物理意义地重新融入大地。
待他抬头的时候,那对异父异母的好兄弟已经离他好长一截路了。
“……”艾德蒙面色阴沉。
虫间不值得,呵呵。
艾德蒙抬脚,一步迈进了自己刚才一脚踹出来的蜈蚣洞里。
一声悠长的“啊”引得尤金和谢真双双回头,可身后却不见艾德蒙的踪影。
谢真挠头道:“你们定的暗号吗?比如说他是去上厕所了?”
尤金微眯着眼睛打量四周,除了峡谷树海里的大自然音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谢真等了几秒后往回跑去,发现了路边的那个洞,再联想刚才的那一声“啊”,猜测道:“他不至于是掉进去了吧?这……”
谢真斟酌了下字句,“这得是有多瞎啊?”
本来谢真是想说蠢的,最后还是决定给奶奶灰留个面子,万一他真的是在树后解决个虫问题,回来听到他的话也太不利于团结了。
“他聪明的时候也不多。”尤金在谢真后面补了把刀。
啧啧,奶奶灰混得也不好啊,谢真想到。
……
真庆幸有你在。一个声音说。
真庆幸有你们在。另一个声音说。
真庆幸我在。艾德蒙在心里说。
在此之前艾德蒙从没觉得自己竟然会害怕孤独,现在脑子里多出来的莫名声音也让他觉得异常亲切,走在这样一条朝圣的路上,虫多势众肯定心安些。
朝圣需要带些贡品。
朝圣的先驱者们将贡品放在了路边,但艾德蒙还需要将贡品处理一下。
贡品通常是已经粗略处理过的一些肉块,但献给圣主的东西应该要更精细些,他独自处理好多余的毛发和脂肪后,将这些垃圾拖到大坑扔下去。
大坑是用来培育同胞的,等到他再也不能完成朝圣的旅途后,他自己也会投身于这个大坑去滋养同胞。
刚才那些声音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们无一不是在诉说着同样的冲动,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种思绪在艾德蒙脑海中膨胀,在他的心田和意识中无限扩大,将他的自我意识不断挤出他的身心。
他的肺部突然火烧火燎地疼,身上的血管也在不舒服地鼓胀,但他能忍住。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朝圣。
“在一起真好。”那些声音都在说。
“在一起真好。”艾德蒙也在说。
圣主在呼唤他回家。
……
蜈蚣洞里晦暗不明,谢真自告奋勇往下跳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跳入了什么能够穿越时空的洞穴,这样的设定不乏出现在各个电影漫画童话作品中。
可惜,他还没展开某些具体的幻想便脚踏实地。
他猝不及防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上传来些黏湿的感觉,他迟疑了下还是闻了闻,有点像是苔藓的味道。
不仅如此,洞里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湿闷、腐烂的味道,让他呼吸起来非常难受。
他左右打量了会儿,洞里遍布青绿且还发出淡淡荧光的苔藓类植物和小蘑菇,哪儿哪儿都没有奶奶灰曾经在这里待过的迹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太菜了真的没有看出来。
而微小的尘粒和许多孢子悬浮在通道中,在这个地方呼吸久了指不定对肺部有什么损害。
谢真向上喊了声:“没看见他!”
声音在通道里蔓延开来。
尤金也下来了,脚下传来的滑腻感就像是油脂,每走一步都得提放小心滑倒。
索性通道的宽度还能让他展开翅翼,他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叮嘱谢真道:“我往前找找看,你自己小心一点。”
说完便飞走了。
谢真看着尤金渐渐远去的身影摸了摸自己的背部,他还没有放弃想要飞的想法。
他扶上墙壁慢腾腾地顺路走下去,虽然觉得触感恶心但还是往前走了几百米。
走到后面,墙上的苔藓肉眼可见地不断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蘑菇,大大小小的蘑菇,五颜六色的蘑菇。
它们层层叠叠地长在一起,摸起来虽然不如苔藓膈应人,但光是看着它们磅礴的长势,也让谢真心里发憷。
幸好蘑菇没有要吃他的意思,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谢真想唱首歌给自己打气。
脑子里除了“采蘑菇的小姑娘”和“红伞伞,白杆杆,吃了一起躺板板”外,愣是没有搜索到适应场景的歌曲。
又走了会儿后,谢真发现前面的土壤已经变为一片灰白。
他回到灰白和土壤的边界。
每当那饱含孢子的风吹过来,那灰白的部分便若有若无都朝前推进一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吞噬树海的生机。
谢真立马否定了自己的幻想,这也太危言耸听了些。
他走进白灰的世界,从这里开始便连蘑菇也没有了,孢子的风时不时还在吹来,风又带来了些白色丝状物。
这东西谢真看着也眼熟,那白丝在他身上绕了两圈便被触手消化了。
饶是经历了许多,谢真还是只能感叹句触手是真不挑食,换句话说,他是真的挺好养活的。
因为触手吃了相当于他也吃了,他好像拥有一个非常强壮的胃,怎么都不会拉肚子……
前面有一根突兀的柱子立在通道中,柱子是由刚才那些丝状物组成的,很像是一个茧。
实在是太过突兀了,以至于谢真路过的时候还将它仔细观摩了番,然后他踏出下一步,踩中了一坨硬物。
在这奇怪的通道中踩中硬物无异于踩中地雷。
谢真面色一变,一边让触手把那东西捡起来,一边猜是什么东西。
骨头?石头?
那好像是枪套,他翻了翻。里面还有枪和一瓶药剂。
谢真顿了顿。
他转过身子掏向茧。
他摸到了什么,用力一拽。
那是一只军靴。
谢真倒吸一口冷气,孢子们呛得他咳嗽了好几下。
触手们开始疯狂地撕扯那只茧,废了不少时间才现出里面的真身。
凄美的,毫无希望的,仿佛蝴蝶被蜘蛛的网缠住。
明明翅膀还在疯狂颤抖,明明已经用尽全力挣扎,却仍逃不开,挣不脱,只能接受被蚕食殆尽的命运,只能在窒息和痛苦中死去。
尤金犹如困兽般被牢牢缠住,他痛苦地晕了过去但潜意识中还在不断挣扎,脸上也浮现出某种金色的繁复图腾。
他蓦地睁开了眼,双眼血红,双手变为钩爪大力切碎了桎梏自己的东西。
他抬眼,目光冰冷地锁定面前自投罗网的猎物。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