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生气,挨完了板子后,这负心汉带伤在这公告下站了三天。”差役左右瞧瞧,压低声音。
“虽然沈大人不允许臭蛋、烂菜什么的,但这人也出算在县里处名了,现在谁都怕写这道歉信。”
自从因为识字,而被选为宣读政令的差役后,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上值过。
自打这沈知县上任,隔三差五的就能吃瓜,奉命吃瓜的他都快变成瓜地里的猹了。
现在的快乐就是给过路的客商们宣讲自家沈大人,秒变夸夸派。
赵恒因为想知道卖菜女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多在清丰县中呆了两天。
岂料两天时间,朝堂上就出了大事。
本来满朝上下都还沉浸在铸币发行、以及大宋钱庄建成的喜悦中,皇帝赵炅更是有一种即将览尽天下之财的豪迈之感。
寇准被山匪截杀的事就传了回来。
青天白日,截杀朝廷命官。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朝廷震动,皇帝下诏严查此时。
恰逢此时,出使峡州的官员向朝廷上报了巴峡一带民风原始野蛮,存在 “杀人祭鬼” 的祭祀恶俗行径。
并在其中附上了一件发生在雍熙四年,也就是去年的事情。
雍熙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峡州长杨县县民伙同其兄,收取当地富商十贯钱,两人合谋杀了县里另一户人家的女儿。
‘割截耳鼻,断其支节’,这个女孩被割去耳鼻,斩断四肢后交给了出钱的富商。
皇帝下令各地严查,而后发现不仅是在巴峡,连荆湖一带也时有类似之事发生。
各地摸排后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巴峡、荆湖一带民风原始野蛮,一直存在着杀人祭鬼的恶俗。
一些人相信通过杀人来供奉鬼神,可以保佑自己升官发财、祛病消灾,甚至为此形成了一个产业链。
一些山匪、流寇经常受雇,将路人残杀肢解后,卖给富人进行 “祭鬼”。
这些人坚信被献祭的人死得越惨,鬼神越喜欢。
被杀了在交货的还好,活着交货的往往被虐杀,甚至有‘千刀万剐’一说。
其实早在正月里,江御就将江家众人的遭遇上书给了州府,但是府衙一通搜查后却毫无收获。
毕竟连个尸体都没有,又没有苦主,后来这事儿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的事情爆发出来时,才连带着将这事儿给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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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气氛压抑、安静。
“给我查!”
上面的皇帝显然气得不轻,眼看着战火平息,能过两年安生日子,又整出这档子事,这种恶习一旦传开,可怎么的了?
“凡是敢犯杀人祭鬼、采生折割的一律处死!给我查!”
大宋从上到下,掀起了‘命案必查’风,短短时间,各地吏治都上了一个台阶,甚至结了不少陈年旧案。
但是这一切都和江御没有关系。
安肃县天高皇帝远,又刚结束战乱自然没有这些事情——就算以前有,可之前的县衙都烧毁了,自然无从查起。
现在春耕已经结束,流民也基本安置妥当,学堂也建起来了,连县衙的人手也扩充的七七八八,他将所有的心思全用在的养马上。
既然想养马,那自然得有马可养才行,马驹从哪儿来呢?拿什么买呢?
这里距离威虏军大营近,距离辽国更近!辽人凭什么能每年南下打秋风来无影去无踪?
自然是马!独特的地理环境造成了他们游牧的习惯,马匹是草原上最不缺的东西。
那他们缺什么呢?粮草,去年大旱,就爆发在与辽国交界的河南、河北。
中原尚且如此,可想辽国是什么样子。
加上去年大败,他们没有余力南下抢粮,估计有很多人都没能熬过这个冬日。
而辽国是由各个部族组合在一起,以契丹族为首形成的一个利益共同体。
在江御看来,这样的利益共同体,自然有利益分配不均匀的时候,在天灾的面前,人都是自私的,那么他的可乘之机就来了。
——江御在等沈知白的粮草。
只要粮草到位,不愁鱼儿不上钩。
江御把县衙一众事宜交给了方鸣晨处理,自己专心安排买马事宜。
——辽国上京——
李殊授课结束,再一次找上了萧太后,提出了想要编写辽史的想法。
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萧太后对他已经放下了些许戒备,这人虽然是是耶律宏庆带回来的,但也不得不防。
不能排除故意上门投靠,想坑杀辽军的可能。
布防图是死的,实际的防线和位置随时可以改变,若轻信于他,派兵南下中了圈套可就完了。
去年的徐河之战重伤了军中士气,现下朝堂中已经出现了各种声音,加上干旱导致的减产,这个时间实在不易轻动刀兵。
皇帝还小,草原上的群狼们虎视眈眈。
绝对不能在此时出现任何纰漏,宁可错失良机,也绝不以身犯险。
就算这布防图是真的,眼下内忧外患也还不是时候。
开年后,宋朝传来消息,确认李殊原名李斌的身份上没有问题。
所以面对他的提议,萧太后沉思了起来。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家,如同一盘散沙,没有丝毫凝聚力。
千载之后,又有谁记得我们?
最重要的是,没有史书,谁都可以篡改历史--谁都能夺走这个皇位。”
李殊意味深长的话,直击萧太后的心坎。
她漫不经心的看了李斌一眼,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微臣李斌愿领命编写《辽史》!”言罢,李斌跪下,深深的弯下身子,将额头紧贴地板。
萧太后看着跪在自己脚下,做出臣服姿态的李斌,勾起唇角,希望会是一只听话的好狗。
有的人做刀剑怕伤着自己,做鹰犬好像也不错。
“准。”
“谢太后恩准!微臣必当尽心竭力,做好一应事宜。”
李斌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踏足辽国朝堂的第一步。
之前教小皇帝读书,不过空有虚名,没有任何实权,毕竟皇帝尚未亲政,从不插手朝廷之事,他这个‘帝师’自然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这可不是李殊想要的结果。
辽国边境——奚族。
“阿娘,我饿...”毛毡中,一个幼小的孩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盯着母亲手中唯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
“娘...”四岁的女儿舔了舔干涩的唇,眼底满是渴望和哀求。
看着床上的小儿子,地下的女儿,满脸沧桑的女子难以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给了这个就饿着那个。
犹豫半响,还是将这碗肉汤给了床上的小儿子。
“快吃。”
她抱起女儿低低的哄着:“妮儿乖,弟弟剩下的就给你,好不好?”
“哇呜呜呜--娘你骗人!”小女孩抽泣起来。
因为没吃什么东西,连哭声都很虚弱。
帘子外是一声重重的叹息,而后剩了一半的肉汤被递了进来。
小女孩瞪大双眼,扑过去端起汤碗,顾不得烫急切的喝了起来。
“郎君不可,你还要外出放牧,不吃东西哪儿行?”女子着急的伸手,要从女儿手中抢回肉汤。
“咳咳咳...”谁知道女孩背过身躲过母亲的手,硬生生将滚烫的汤水咽了下去。
不过片刻,又满脸痛苦的将刚喝下去的汤呕了出来。
“你!”看着好好的一碗汤被糟践,女子肉疼不已,脸上松垮的肉皮抖动起来。
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女儿身上招呼。
“看我不打死你!”
小女孩被烫伤了嘴,痛得说不出话来,她狼狈的躲着母亲的责打,不明白为何往日里疼爱自己的娘亲,变成了这副可怖的模样。
她不知道,因为干旱,草原上的水源减少、枯竭,仅剩的水源被‘大人’们牢牢握着。
连人都快没水喝了。
他们种下的粮食因为缺水绝产,颗粒无收,连牧草都减少到不足以让牲畜们越冬。
年前下雪后好了些,却又因饮用了不洁的水源,牲畜们陆续死去,剩下的牲畜也在缺食少粮的情况下,越来越瘦弱。
刚产下的小牛、小马连一滴奶水都喝不上,陆续死去--这可是家里唯一的指望了。
毡房的门帘被掀起,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心疼的抱起角落里的女儿。
“是爹爹没用。”
女子扔下手中的东西,抱着床上的儿子掩面痛哭。
不过是想活着罢了,怎么就如此艰难呢?她是怎么长大的呢?
面容沧桑的女子想起小的时候,那会儿还没有打仗,灾年时,他们可以用养不了的牲畜向宋人换取粮食。
而不是如今这样,哪怕养不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牲畜接连死去,冬日难熬啊,没有粮食就只能宰杀牲畜。
可即便如此又能撑多久呢?
原本一头牛就足以换取一家人一冬的粮食,现在一头牛只够吃上半个月。
家家户户都养着的牲畜越来越不值钱,粮食反而卖出了天价,高昂的价格让人望而却步。
‘大人’们却吃好的用好的,听说穿的都是绸缎,用的都是金器。
男人抱着自己的女儿,他原本有四个孩子,如今只剩下了最后两个,看着因为没钱看病而日渐虚弱的小儿子。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