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公子是来游玩的?”
“算是吧,”赵恒摸摸鼻子,坦然一笑:“我妻亡故前想回老家看看,反正闲着没事,索性出来走走。”
沈知白看他有些伤怀,宽慰道:“令夫人怕是不想你太过伤心,日子还得继续,何不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人都有一死,或早或晚罢了,立足当下吧,莫辜负这春日。”
“没想到沈大人小小年纪,有如此心胸。”赵恒眼里涌起欣赏之色,果然如王妃所说,这是个极通透的姑娘。
“不敢当,沈某有事在身,告辞了。”沈知白喊上侍从:“白露我们走。”
赵恒看着沈知白进了书院,一拍脑袋:“怎么忘了问,这些小孩念得什么书,还挺有意思的。”
婢女想了想:“要不咱们在城中转一转,看看书铺里有没有售卖?”
两人在城中转悠起来,这清丰县城虽不算太大,但井然有序,街道干净整洁,不时就有人穿着统一的衣裳在打扫街道。
赵恒有些奇怪,挑了个路边的茶摊坐下,点了壶清茶和伙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听说这清丰县出了个女知县?哎,伙计,这知县怎么样?”其实细算起来沈知白上任不过四个月不到,很多事情估计才刚上手。
不过赵恒也就是打探一下,看看这里的百姓们对女知县有没有抵触。
“你说沈大人?”伙计提起这位知县,满脸的自豪:“自打她来了这县里,大家日子好过了不少,临近县里的百姓们都羡慕着呢。”
“是吗?不是说她年前才来这儿吗?”
正说话间,一个差役拿着本账本走了过来。
“老张,这个月的费用得结一下。”
赵恒看着店家立马拿了钱笑嘻嘻的双手奉上。
“你们这税收每个月都结?价格高吗?是不是很麻烦?”
伙计殷勤的给赵恒倒茶:“自打过了年,许多商人都愿意来咱们这里做生意,县里将住税、过税、实物征税都往下降了不少。
那边都贴着公告呢,除了上交给朝廷的那一部分,县里征收的那一部分降了一半还多,收上去的钱财,也都公式出用处。
咱们县里还新设立了慈幼院、养老院、义庄等等。公子不妨多走走。”
刚坐下没多久,对街就有人发生了口角。
“你个贱人,叫你勾引我家官人!”带着婆子的美妇人怒目瞪着路边带着女儿摆摊的女子。
“我警告你,官人若是耽误了读书,我非得扒了你这狐媚子的皮!呸!”
几个腰圆腿胖的婆子摩拳擦掌,很是不怀好意。
“你说的谁?我、我不认识。”卖菜的女子眼睁睁看着她们砸了自己的菜,蹲在地上和自己女儿抱作一团,看上去十分可怜。
天下最是不缺看热闹的人,周围立马聚集起人群。
“这不是东巷家康家的娘子吗?平日里看着好说话,谁知竟是个如此泼辣的!”
店里的伙计摇摇头,平日里康家主母心善是四邻都夸的,今日怎的如此不体面?。
“这卖菜的小萍丈夫新丧,立马就被赶出了家门,天可怜见,带着个两岁的娃叫她怎么过呀?”看热闹的大姐替卖菜女子鸣不平。
康家的婆子立刻瞪了过来:“那也不能勾着人家丈夫不放吧?”
“呸,那你康家的主君可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花天酒地,读书就是个笑话,这事儿,谁说的好呢?”大姐立马回嘴。
“哈哈哈哈哈!”这话引得四下哄堂大笑。
“嗨,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不惹得一身腥吗?”
“都闪开!”
赵恒正听得津津有味,一抬头,看见有差役赶了过来,将两方人马都给带走了。
速度之快让人惊叹。
赵恒感慨:“...你们这县里管的这么严?女子斗嘴而已,又不是械斗,差役连这都抓?”
这八卦听了一半,堵得人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伙计很是不赞同他的说法:“知县说了‘要将罪恶扼杀在萌芽阶段’,看见那差役了没?
白日里六人一队,每个时辰巡逻一次。晚上三五人一组,每个时辰巡逻两次,县里连偷儿都快没了。”
赵恒看着那群看热闹的人跟着差役往县衙而去,他立马结账走人,跟着去了县衙。
原以为审案子的会是知县,结果县衙里主位空悬,侧面坐着县丞。
——竟由着县丞来审案吗?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将人带回来的差役回答道:“东巷康家妇人,当街辱骂卖菜女,对其威胁恐吓在先,动手掀摊在后,影响很是恶劣。”
卖菜的女子带着幼小的女儿,跪伏在地,茫然又瑟缩。
“民女、民女不知。”
另一边的康家众人则很是趾高气昂,不仅不跪,还口出狂言。
“赶紧放了我家主子,否则...”一个婆子出言不逊。
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小声说话。
“惨了,这婆子完了。”
这康家一看就是县里的大家族,这县丞应该不敢得罪才是,赵恒正准备问,有人比他先问出了声。
“看这婆子穿的十分体面怕是家里有些脸面才是,怎么就完了?”
前面的大爷转过身:“外地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小子北上经商途经此地...”
“啪——”一块牌子被轻飘飘的丢在地上,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咆哮公堂,仗十,罚铜六百文,一月内禁止上堂,拖下去。”
衙役立马将这婆子扣下。
“你敢!”老婆子不停挣扎面露惊惧:“我是康家之人!我家老爷是康员外!放开我!”
衙役却并不管她,将她拖出公堂,大庭广众之下施以杖刑。
这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只听得老婆子惨叫。
“主子救我、主子!啊!”
她是主母从娘家带来的管家婆子,哪怕在主君面前也有几分体面,何曾被这样对待?
那貌美的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哆嗦着手指着县丞。
“你...”
“还不跪下?”县丞冷冷的看着她。
那外地客商都懵了,何时见过这么不畏强权的县丞?别说县城了,这样的知县都少有。
“等你们知县回来,难道不会责罚这县丞吗?这康家怕是不简单吧?”
大爷得意一笑:“康家是县里的大户,以往的知县也都捧着他家,还指着他家修路搭桥呢。
可县丞不会被罚,因为这就是沈大人吩咐的,她说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堂上的妇人被这当头一棒给敲清醒了,毕竟也是大家出身的闺秀,自然清楚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只是这些年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些,她立马带头跪在堂下——有什么委屈都等安全回家再说。
这沈知白,有点意思呀,三个多月就将这县里上上下下打理得铁桶一般,见多了阳奉阴违,这样上行下效的县衙,当真是让他非常意外。
一般来说,就算知县想和当地的大户们过不去,底下的胥吏衙役们也不能答应,毕竟知县任期满了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他们这些世代生活在这儿又没有官职的人,那不是等着被报复吗?
关键是她人并不在这儿,衙门里还能如此令行禁止,赵恒都忍不住夸一句,真是好手段。
其实这并不全是沈知白的功劳,她爹帮她完成了第一步敲山震虎,至今那个敢加收过路税的衙役还在牢里呆着呢。
她只是完善了举报制度,凡有举报者一经查实,赏钱二百文,这钱就从被举报者身上扣。
这样下来不出一月就达到了吏治清明的效果,更重要的还是她在殿上放了一位十分信得过的‘讼师’。
“升堂,有冤伸冤,有苦诉苦。”
堂下跪着的妇人咬紧牙关,自己敲打一个寡妇,居然被抓进了县衙,想想都丢脸,回家后指不定被妯娌怎么笑呢。
这会儿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将这寡妇的行径公之于众,不然今天就白丢这脸了!
“民妇康李氏,自嫁入康家以来操持家务,绵延子嗣,与夫君也算相敬如宾,可这狐媚子!”她狠狠的瞪着跪在一旁的卖菜女。
“这贱人对我家官人百般勾引,官人动了想要纳她为妾的心,民妇斗胆问一句,这样的女子,在座的可敢将她收入家中?
怕是以后永无安宁之日!我、”她直起身子,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腹。
“咳咳!”县丞轻咳一声。
这妇人才又跪了回去:“民妇这才想着给她点颜色瞧瞧,好叫她知道,我康家的门没那么好进!”
跪在她身后的婆子也适时补充:“想来大人也知晓,我家主母平日里修桥、施粥样样不落,是个顶顶的菩萨心肠,今日也是被逼到绝路了。
——谁家也没有纳寡妇为妾的道理,还望大人明查。”
县丞点点头,示意苦主说话。
“卖菜女,你可有话说?”
脸色苍白的卖菜女怯懦的开口:“民妇许氏,冤枉啊大人。”
言罢,她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若不是还有个女儿要养,民妇早随着夫君去了,何必留在世间受人磋磨?”
“娘!呜呜呜!”小姑娘也跟着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