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月 第4章 第 4 章

这是个极其湿热的夏天，南方的夏季总是这样，烈日打在外面的树上，让树荫怜悯的落到地面，那些没有被阴影覆盖到的地方，就会被反光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白光。

陆挽意站起身时，余光扫过门外，就被阳光晃得微微眯起了一双杏眼。

她脸蛋本来就白，平时太阳晒的少，在转学来到长眉武校之前，就连班上的一些集体活动都是尽量避开，常年捡那些阴凉避光的地方待着。

再加上暑假她又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了整整两个月，这会儿脸色白到甚至有些透明了，像是易碎的某种精致瓷器，叫人就连凝视着她，都会下意识放缓视线。

陆挽意那样避着第五烨的眸光，那种江南水乡小姑娘的温柔和防备，就像落叶轻飘飘落在河面上，在第五烨心口泛起了轻轻浅浅的涟漪。

他不由自主的让自己的目光追随着对方。

看着人家小姑娘攥紧了透明袋子，然后低着头，匆匆走出了校医室。

陈校医大概挺喜欢陆挽意，见她走了，还特意叮嘱了一句。

“丫头有什么不舒服别瞒着，要过来啊。药膏得定时擦。”

陆挽意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这话，脚部微顿。

“谢谢老师。”

她声音像是蚊子，音量很小。

出奇的，放在从前，这是第五烨最讨厌的声音。

他天天打拳，在校队里混，大家都是阳刚的爷们儿，讲话粗俗一点，大声一点，几乎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所以女生的纤细羞涩和内敛，就会让他觉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那样难懂。

他当然不擅长，也不习惯和喜欢与任何女生相处。

听话都费劲儿，仿佛是异世界过来的娇弱生物，经不起什么风浪，让人头疼，还会消磨他本来就不多的耐心。

所以往常有女生跑到第五烨跟前，试图表白或者表达亲近的时候，他的做法通常都是冷漠的抬眸，甚至不用他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要稍微面无表情一些，再大胆的女生也会被这种冷漠吓退。

以前第五烨还从来没注意过这一点，他知道自己长得凶，气质也不是那种亲和的。女生害怕那就怕吧，还能少点麻烦。

但现在，当注意到陆挽意一直低着头，躲避自己的目光，就连说话时，也因为有自己在场，声音那么轻，像是一头害怕的小鹿从林间跃走。

第五烨抿了抿唇，锋利的双眸闪过些许失落。

他现在反倒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吓人和冷漠了。

他只是长得凶，又不是……又不是真的是那种会吃人的狮子。

陆挽意在校医室里的匆匆一瞥和四目相对，激起了他整个灵魂的战栗。

就好像是看到了过于美好的某种景象，还未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要面临美好匆匆消逝的结果。

他下意识想追上去。

然而陆挽意脚步轻盈，而他也被陈校医喊住，问起他这段时间手腕恢复得怎么样了。

“小五，我和校长商量过，这个月给你们校队的孩子，预约一次专门的体检。训练打比赛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你们这些小孩不懂，发育期的身体尤其要当心。我看你们训练室那些标语，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看看就行。现在哪像我们那时候啊，哪来的那么多苦让你们吃。我看还是健康最重要。学武太苦了，还是文化课更重要一些。”

陈校医大概是别的学校跑来的，所以见不得武校的学生被发狠的训练，总是会在第五烨跟前嘀嘀咕咕说一些话。

往常第五烨总是能有耐心去听这些，反正不论做什么，对他来说区别都不是很大。

然而这次却不知道怎么了，感觉陈校医的话尤其得多。

他余光下意识看向刚才少女坐过的地方。

然后眼神凝住，定格在了地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张被主人遗忘在这里的校园卡。

第五烨停顿片刻，身体早已经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一个箭步迈出，然后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陈校医看了一眼：“诶。我看看，是刚才那丫头的…应该还没走太远，小五，你去送一送。”

话刚说出口，她觉得第五烨可能会拒绝，刚想让他放在这里，自己去送。

毕竟第五烨性格是真的有点儿生人勿进，并不是那种特别好相处的。

长眉武校里有好几个小丫头，都被第五烨气哭过，陈校医也喜欢听八卦，大概知道点儿来龙去脉。

青春时期谁没有情窦初开过，而像第五烨这样的少年，很容易成为那些小少女喜欢的对象。

只不过这样的少年也往往野性难驯。

陈校医知道第五烨不喜欢和那些小丫头打交道，所以话说出口，就已经后悔。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第五烨竟然一点没有推拒，直接应下。

“好，我去送。”

少年的声音已经过了变声期，听起来冷淡、干净，却又低沉。

陈校医只是愣了一下，就见第五烨身形晃出了校医室。

少年仿佛一头丛林里迅捷的豹子，身形矫健，背影都透出一种野性。

极短的黑发根根分明，和修长却充满力量感的身形，无不昭示着他作为校队里最杰出一员的身份——让人一眼看了就难忘。

他的身影渐渐追上了远去的少女纤细背影。

陈校医看在眼里，不觉摇头笑了笑。

现在的孩子们啊，毛毛躁躁的。

不过也是，当初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是那么过来的么。

*

长眉武校的绿化是真不错，尤其是距离校医室不远的这一片小竹林，每次都会让学生们经过时忍不住驻足。

这里是天然的阴凉地，风一吹就沙沙响，让人觉得很舒服。

武校里的人气血都燥，常年训练，脾气都暴躁得很，嘴里带点口癖也是家常便饭。

这会儿就有几个男生，正在竹林那里打着玩。

左边那个人猴子偷桃，右边那个就水里捞月，两人互殴成一团，还嘻嘻哈哈骂着“儿子又打爹了”。

陆挽意怔住，下意识想绕开竹林。

虽然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武校和其他的学校必定会有区别，但有些感受，是真的身临其境了才会体会到的。

比如这里的粗犷…

男多女少，就造成了一种视野里过于粗犷的感觉。

陆挽意不习惯。

她刚停住步子，才转过身，就差点撞上了身后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道比她高出许多的身影，极有压迫感。

陆挽意抿着唇，后退了两步。

她手里抱着的塑料袋，因为手下意识往缩，差点甩出去。

每个动作都透出满满的防备和疏离。

小少女的脸色也很苍白虚弱，五官秀气淡雅，然而柳叶眉却微微蹙着，抬眸看向对方时杏眼极戒备。

只不过陆挽意天生长得好，哪怕已经是冷淡的态度了，那双明眸依然显得莹莹动人，仿佛天生有一种水光含在其中，让她瞧着轻盈可人。

第五烨望着比起自己，只到肩膀的娇小少女，微微顿住，后退了小半步。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对着陆挽意时，他在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

仿佛巨人遇到了花朵里飞出来的小花仙子一般，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好让对方觉得自在一些。

“你的校园卡。”

第五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将刚才一直捏在手里的卡片递了过去。

少年的手宽大，骨节分明，又因为常年训练，被太阳晒，皮肤是小麦色的。

陆挽意一开始没有弄懂第五烨想做什么，她只是下意识想远离任何异性。

可是第五烨的举动引起了她的注意，连同对方言简意赅的话。

校园卡？

陆挽意垂眸看去。

她的校园卡，才办了不到两个小时，上面还印着她的照片。

“陆挽意”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写的时候，负责的老师没有拿稳笔，涂改了一下，导致这三个字看着挤在一起，让陆挽意格外不习惯。

现在，这张校园卡就这么静静躺在对面少年的手掌中。

仿佛这张卡是逃不出去的囊中之物一般，连同卡上她那张一寸的证件照，都被衬托得那么脆弱。

陆挽意抿住唇，抬手去拿卡片。

她指尖轻柔，每根手指都纤细，在拿卡片的时候，也避嫌的避开了对方的肌肤，避免有任何触碰。

第五烨鹰隼一样的锐利黑眸，微微眯着，观察着小少女的神情。

陆挽意每个细微的神情，都像被照相机“咔嚓”记住一般，在他脑海飞速留下印象。

他记住了小少女身上的香气，记住了对方瓷娃娃一样的白皙肌肤，记住了那双黑白分明又水汪汪的眼睛。

还记住了那两排小刷子一样的睫毛，细细密密，眨一眨，就在他心里留下了涟漪。

陆挽意拿着校园卡，感觉到上面有一股烫人的体温。

她莫名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大概是因为面前的少年长得太野性，存在感太强，气场也太有压迫感。

还有对方的眼神…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穿透力的注视过，忍不住有些想羞恼。

“谢谢。”她嗫嚅着，憋出一句道谢。

小少女声音正面听着，仿佛被一道清风吹来，柔柔的，让人联想到天边的云彩。

第五烨站在那儿，喉结滚了滚。

他调整了下站姿，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放入兜里，漫不经心开口。

“不用谢。”

但其实，如果可以，他希望还能有下一句对话。

莫名的，他想多听陆挽意多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