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回来啦——”
听得院子里的小厮通报,正带着一双儿女在屋里用午膳的李氏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扭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她还有脸回来啊?”许灵姗嘟囔着给弟弟夹了一颗鸽子蛋。
“我去看看!”
李氏放下银箸,起身便瞧见朱管家进来:“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话音一落,一位身姿挺秀的少女款步而来。
她披着一袭玉色碎花纹披风,内着鹅黄色烟纱襦裙,明眸善睐,步履轻快,裙摆随风轻摆,在仆婢们拥簇下,似一朵葳蕤绽放的牡丹,明媚娇艳。
“你可算回来了……”
李氏快步过去,红着眼睛道:“这么多天了,你去哪儿了?我们找你找不到,都担心坏了。”
许灵姗则放下碗筷,起身领着弟弟站到一旁,模样十分恭谨,不为别的,只因眼前的女子是他们的大姐,许家的大小姐许灵攸。
许家的家主是他们的祖父当朝丞相许嘉,受先帝遗命辅佐幼主,他们的父亲是工部左侍郎许钧,官居正三品。许灵攸作为许家嫡长女,身份尊贵,三天前去城外朝阳寺上香无故失踪,他们找了三天都没找到,本以为凶多吉少,她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她面无表情,目光从李氏慈母般的面容上淡淡一扫,看向眉眼低垂的妹妹许灵姗,又掠过一旁的许灵修,最终落在飘散着诱人香气的红木圆桌上。
餐桌上摆着鹅鸭排蒸、酒蒸鲋鱼、秘制乳鸽等十几道菜,三个人吃不可谓不丰盛。
“出去几天,饿了吧?快坐下来吃饭!”
李氏招手让人拿碗筷过来:“你祖父和你爹爹都在衙门,今儿不回来吃饭。”
又对朱管家说:“派人去告诉老爷和大爷,就说大小姐找到了。”
仆婢加了一张木雕圆凳,她没有理会,看着朱管家退下,又看向许灵姗,正好她也看过来。
不似方才的温柔恭顺,许灵姗看着她完全不躲,天星似的眸子里还带着笑。
对视了片刻,她收回目光,拂袖离去。
许灵姗踢了一下凳子,拉着弟弟若无其事地坐下吃饭。
李氏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擦了擦眼泪,见侍女拿来了碗筷,挥挥手让她撤下了。
许灵攸的母亲是许钧的原配华氏,去世得早,李氏是她的继母,生下了许灵姗姐弟,她一向不待见他们,除非祖父在场,否则都是另起炉灶,很少跟他们一起吃饭。
只不过她不是许灵攸,是她的贴身女使如意。
三天前她设计掳走许灵攸,特地同她换了这张脸!
回到鹿鸣苑,丫鬟婆子全都围了上来表达对许灵攸的关心,其中要数乳母翠娘最为情真意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着她:“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这几天去哪儿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人欺负?怕失踪的事传出去对小姐名声不好,府里也不敢报官,私下派人找了几天也没消息,可把老奴急坏了呀……”
如意蹙了蹙眉头,进了寝阁便问:“我不在的这几天府里可有发生什么?”
“除了小姐失踪倒也没什么大事!”
翠娘突然想起一事,去方几上拿了一个请帖过来:“镇国公府派人送来请帖,明日府中举办马球赛,请小姐赏光。”
镇国公府便是许灵攸的外祖家,其外祖父乃先帝钦封的镇国大将军华琛,亦受先帝遗命辅佐幼帝,乃三大辅臣之首,幼帝继位后加封镇国公。
如意没什么兴趣,连帖子都懒得接,坐在妆奁前对镜打量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是一张闭月羞花脸,眼似琥珀,面若银盘,眉若远山点翠,檀口香腮饱满水润,冰肌雪貌,姝色无双,不笑时还带着别样的冷艳,曾被誉为楚都第一美。
她服侍许灵攸八年,自小一起长大,年岁相近,身形也差不多,幼时经常冒充她帮她逃课作弊受罚,久而久之对她的习惯和脾性了如指掌,模仿起她来毫不费力,换一张脸足够以假乱真。
翠娘又道:“如今宫里已经定了二小姐入宫,小姐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这华家难得给咱们下帖……”
“我知道了!”如意打断她,垂眸间瞥见妆台上放置的紫檀木匣子。
半个月前皇帝跳过许灵攸,下旨册封许灵姗为淑妃,于八月十六进宫。
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
想了想,她说:“你去找一下二小姐,就说我给她准备了一份嫁妆,让她过来拿。”
翠娘也注意到了木匣子,心知里面装着什么,没有多说,拿着拜帖退下了。
哐当——
耳边铜盆坠地的声音十分尖锐,惊醒了妆台前失神的如意。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铜盆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五色花瓣洒了一地,水流湿了她的裙摆。
吉祥往地上一跪,瑟瑟发抖:“大小姐恕罪,奴婢本想打点水来给您洗漱,可是看您太漂亮了,不小心入了迷没看清楚路,奴婢不是有意的。”
如意:……
以前她犯错便会说这些话来讨好许灵攸,把她哄高兴了,就可以免于责罚,吉祥和她一起贴身服侍许灵攸多年,也慢慢也学了去。
“你沏壶茶送去花厅,要二小姐喜欢的碧螺春。”
吉祥微微抬眼,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连忙低头退了下去。
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干净了,如意又从袖口拿出一个绿色小瓷瓶,里面装着几粒状如绿豆的药丸,她倒了一粒在手帕上轻轻包裹起来,余下的偷偷藏进妆奁的暗格里。
随手挑了十几样金银珠宝放进了一个黑匣子了,抱着匣子来到花厅,茶水已经备好。
“再去准备一点二小姐爱吃的水晶糕吧!”她将匣子放到桌上。
待吉祥退下,她又把其余人也打发了出去,趁人不备悄悄将药丸放进了青花盏里,拿茶水一冲绿豆便化开了,无色无味,看不出任何痕迹。
她将茶水放在左下手的方桌上,随后坐到主位上等许灵姗过来。
不一会儿许灵姗便到了,一身粉色衣裙曼妙多姿,进来便问:“叫我来干什么?”
如意瞧她不耐烦的神色,抬颌示意:“坐!”
把红木匣子递给吉祥,陪着笑道:“咱们姐妹明里暗里争了这么多年,如今胜负已分我自愧不如,以后还得仰仗妹妹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妹妹笑纳。”
吉祥把匣子送过去,打开盖子,眼前顿时金光闪闪,金钗银饰翡翠珠宝都是许灵攸喜爱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许灵姗瞥过一眼没有接,直接坐在了左下首的位置上,把玩腕上的珊瑚钏:“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姐姐是原配夫人所生,出身尊贵,长幼有序,我让着姐姐是应该的。”
知她不好对付,如意做出一副委屈状:“好妹妹,以前是我蠢笨,如今遭了这一劫才明白我什么也不是,妹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大人不计小人过,难道还要跟我计较不成?”
许灵姗抬头看着她:“既然知道我将来是要做皇后的,姐姐就该识趣些把太后赏的东西拿出来,何必装糊涂拿这些东西来打发我,当我是那种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呢?”
如意看她没有喝茶的意思,给吉祥递了个颜色,笑道:“妹妹原来是想要那个呀,姐姐愚笨,这就让人去取。”
吉祥才转身,便见翠娘拿着紫檀木匣子进了花厅,跑到如意面前打开。
如意目光掠过奶娘,从匣子里取出一条金项链,项链饰以玛瑙和金丝球,以金银丝串联而成,下端以白玉为坠,玉上镌刻着精妙绝伦的麒麟纹,美轮美奂,简洁大方。
“这条项链是我及笄那年皇太后赏赐给我的,在楚都所有的贵女中独一份,我本想着以后进宫了再用,眼下瞧着是用不上了,妹妹想要便送给妹妹了,以后可要多念着姐姐的好。”
她将项链放回匣子里,翠娘立刻将匣子捧到许灵姗眼皮底下。
许灵姗眼前一亮,神色微微缓和,使了个眼色让侍女接过:“这是太后赏给未来皇后的,既然姐姐无福惹皇上厌弃,妹妹只能勉为其难替姐姐收下了。”
如意道:“妹妹喜欢便好,姐姐以茶代酒敬妹妹一杯,饮下这杯茶,以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姐姐以后就仰仗妹妹了。”
“项链我收了,茶就不喝了”,许灵姗站起来欠身:“进宫后我自当为姐姐寻个好的去处,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若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妹妹!”如意冷声唤住她:“东西拿了,不喝一口姐姐敬的茶就走,不合适吧?”
许灵姗脚步一顿,看了眼檀木匣子,想了想,转而拿起桌上的茶盏一口饮尽。
将茶盏倒过来示意了一番,随后扔在方几上,傲慢离开。
以前许灵攸张扬跋扈,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不待见许灵姗姐弟,如今风水轮流转了,姐妹俩积攒了多年的恩怨想靠三言两语就化解基本不可能,她没做这个指望!
如意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扫了一眼歪倒在方几上的青瓷盏,心尖微微颤动,捧起茶水喝了一口压压惊。
随后将吉祥叫了过来:“找几个人暗中去前后门盯着,蘅芜苑若是派人去请大夫想办法将他们拦下,不要声张。再派个人去把我爹叫回来,就说府里出大事儿了要他回来主持。”
吉祥看她一眼,心有忧虑却不敢问,默默退下了。
如意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但她什么都不能说,让人备水沐浴,起身去了浴室。
靠在沐桶上,又对翠娘道:“去把如意的身契拿来我看看。”
她出身贫苦,八岁那年家乡闹水灾,乡里的恶霸趁机霸占了他们家的田产,他们活不下去了父母才不得已将她卖到许家做女使,专门服侍许灵攸。
被卖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只是记得不多,大概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儿,有父母和弟弟,她的名字还是父亲起的,希望她事事称心顺意,只可惜最后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