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瑶,刚才你答应会务部什么了?”婚庆部主管宋姿娜气势汹汹地质问。
“会务部的人说今晚有个行业峰会,希望我们能在十点前清场。”
“那个峰会主会场在会议厅,这边只是摆个答谢晚宴,给他们一个小时足够了。”
“我不清楚这些……”江思瑶看向婚庆部的人,一个个都跟哑巴了似的。
刚才会务部过来沟通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不答应也不拒绝。
“不清楚你也敢瞎答应?”
“你们部门的人把会务部当空气,人家没办法才来问我的。而且,我当时的原话是‘大家都会尽力的’。”江思瑶算是个被腌入味的标准社畜,跟宋姿娜解释的同时,手上一点没闲着,“我们做外援的,也不是说帮你们干了活儿,本职工作就可以不做的。我也希望这里的活儿能快点干完啊,要不然我晚上就得加班了。”
婚庆部和会务部的客群不同,但都要用到酒店里大大小小的会议厅和宴会厅,起冲突是家常便饭。
宋姿娜斜了一眼,抱起双臂,刻薄道:“酒店行业哪有朝九晚五的?加会儿班怎么了,我们婚庆部连个周末都没有呢。”
有人上来拉住她耳语:“你差不多行了,人家是财务部的。”
谁知宋姿娜压根不在乎得罪小财务的后果,扯着嗓门反问:“怎么,财务部就能给我们婚庆部找麻烦?”
这时,有一个很低的声音飘来:“一个小主管这么嚣张,不会是关系户吧?”
不等说完,就被人强行捂了嘴。
下一秒,有个利落的女声传来:“虽然我刚才不在,但我带的团队我有数,他们一开口就会表明是来找婚庆部的。你们整个部门的人都在这里,为什么当时没人说话?等我的人走了,又来挑外援的刺,你们这么干,下次哪个部门还敢来帮忙?”
有人认出了她,悄声道:“会务部老大,李曼李总监。”
李曼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宋姿娜面前,气势十足道:“你说这个话就是欺负思瑶不记仇,换了别的财务,你敢得罪吗?思瑶就是太乖了,不懂拒绝,要不然她也不会被你们部门拉进来干苦力。”说罢,一抬脚挑开上一场婚宴留下的几根彩带。
宋姿娜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李总监说这话,难道你们就……”
李曼得意地看着她脸上倨傲的表情渐渐消失,挑眉道:“我们……怎么样?我们会务部可是从来不蹭免费劳动力的。”
“李总……”江思瑶转身,刚要道谢却看见了她想用工作来遗忘的那个人……
他就站在李曼身后,穿着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身形高大挺拔,神情傲然冷峻。
李曼开口解释:“我陪客户来看场地,没想到就碰上了这一出。我希望不管是哪个部门的人,都能把我们酒店的形象放在首位。”
程靖川踩着满地的金屑不断靠近,江思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整个宴会厅的人,一改灰头土脸的社畜样儿,兴奋地窃窃私语。
“这客户也太帅了吧!”
“这……是咱们老板的儿子吧!我早上还刷到他回国的新闻了。”
“你没认错吧,刚回国不用倒时差的吗?”
“肯定是!李总是体面人,她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暴露咱们酒店的内部问题。”
“什么?他就那个大学没毕业就帮老板还清债务的神仙太子爷?”
“是啊,我在国外的朋友说,小程总开发的手游超顶哒!”
周围分明是人声嘈杂,但江思瑶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一点都不激动,只觉得窘迫,甚至荒唐地产生了一股羞耻感。她明明不想和他再见面的,更别提是在这种场景下。
他们是高中同学,同样的起跑线,他直上云霄,而她却在原地踏步……
江思瑶忽然就委屈上了,想也没想便哭着冲出了宴会厅。
身后响起了程靖川急切又冰冷的声音:“刚才说的事,如果时间紧就加派人手。”
李曼着急了,挡住他的去路,干笑着解释:“我们会务部的主要压力就是缺人手……”
江思瑶可无暇顾及这些,跑出去之后,也没有回财务部。她给总监打了个电话,谎称身体不舒服就直接回家了。
父母还没退休,家里难得的安静让她有了暂时可以喘息的空间。
她把自己往床上一甩,可长身玉立的程靖川霸道地占满了她全部的思想。脑海里仅剩的一丝空隙,留给她回忆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应该表现得更好一点。她明明是堂堂正正、自食其力的,为什么要自卑呢,难道就因为如今的程靖川太耀眼?
江思瑶猛地坐了起来,打开电脑开始输出。然后动作熟练地关窗锁门,摆好录音设备开始她的副业。
“好久不见,欢迎回到我的播客频道,我依旧是那个被现实踩扁的易拉罐。今天要聊的主题是那个泯然众人的二本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对高校的关注集中在了985和211。双非一本差点意思,二本就……不求上进?哈哈,请不要着急喷我,会做这个主题是因为我就是那个不争气的二本生。其实,我也曾经是别人家的孩子。小学年级第一,初中班级第一,然后我才有机会进入重点高中,最后却……”
江思瑶盯着自己一气呵成的稿子,眼里渐渐有了热意,嗓音也哑哑的。
“最后却泯然众人。网络世界的通胀率高到吓人,随便打开一个社交平台,月入过万不尽如人意,普通家庭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沓房本。如果你做不到,那一定是你不够努力。至于晒出来的高考成绩单,考不上七百分怎么也得有六百八。被二本院校录取的同学,被粗暴地定义为躺平的咸鱼。他们羞于分享喜悦,甚至不敢说这是自己全力以赴的成果,更不敢宣泄压抑了三年的情绪。因为我们不是最好,所以就配不上鲜花和掌声……”
今天的录制比以往困难多了,江思瑶好几次按下暂停键,平复情绪后才能继续。
“可是,真正上过高中的人一定会懂得,二本已经是多数人无法逾越的高山了。可惜,聚光灯只看得见金字塔尖,庞大的腰部成了炮灰。而腰部之下,还有被中考分流掉的一半人。我们难道就是失败者吗?不,我们只是没有聪明绝顶,我们只是在做题这件事上没那么精通。我要为此自卑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但……有些时候,我的行为却总在肯定这一点。我确实自卑,参加同学会不敢与人对视,不敢面对和老同学之间的身份差距。为了逃避,我会做出一些……狼狈、可笑甚至无礼的行为。”
江思瑶不自觉地咽下了后面的话。深呼一口气,闭上眼她看见了……程靖川。
怎么又是程靖川……
她没有按原来的稿子念,而是一直闭着眼,仿佛那个人就站在她面前,她说:“如果重来一次,我想……”
“咔哒”一声,家门被人打开。
江思瑶迅速收起麦克风,关掉电脑,再把房门锁打开。
下一秒,江母赖雅琴径直开门进屋。
一张嘴就像是破了口的杯子,不停地哗哗输出:“瑶瑶,你怎么在家?早上不是出门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做错事了,被领导批评了,把你给开了?”
江思瑶躺在床上,烦躁地摸了摸耳朵:“不是,我就是……”
亲妈可没有领导那么好糊弄,她要是敢用生病这个借口,一定会被赖雅琴拖去医院的。
咽了咽口水,她才说:“我有点累……所以请了半天假。”
赖雅琴不信:“跟妈说实话,是不是被开除了?”
“没有,我真的只是累了。”
“累,成天坐办公室怎么会累?赶紧起来,去医院检查检查。我告诉你啊,小病不治大病难医!”
江思瑶还没来得及开口,先被扔了一件外套在脸上。她躲开,心情变得烦躁:“真的不用,我没那么严重。妈,你就不能允许我只是单纯的心累吗?”
赖雅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面去客厅里找温度计,一面冷笑:“你心累?我才真有操不完的心呢!当初你要是听爸妈的话考个公务员,我用得着成天担惊受怕的嘛!这私企呀今天看着好,明天可能就会关门的。十年前,苏城谁不知道程涛干什么成什么。那后来呢,还不是把家当都快卖光了。你还非要去他家的酒店应聘,给这种昨日黄花打工,你图什么!”
“酒店现在经营良好……”江思瑶嘀咕着,眼皮忽然就重得抬不起来了。
这次,她是真的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凡事过犹不及,亲情也是如此。赖雅琴从不允许女儿有任何的不舒服,更不允许女儿的人生有一丁点风险。
久而久之,江思瑶一看见妈妈的脸,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温暖而是窒息。
这时,又传来了开门声,是江父江广辉回来了。
他发出了同样的疑问:“瑶瑶今天下班这么早?”
“去给你女儿量量体温,说是累了所以请半天假。叫她去医院又不肯,也不知道是倔,还是被人开除了不敢说。私企,你知道的,不稳定!”赖雅琴把温度计塞给江广辉,然后就开始找常备药,“我回来的时候她就在房间里窝着了,你赶紧去问问她是不是被开除了。你说,她要是喜欢进企业也可以考国企的嘛,非要进私企。我这劳碌命呀!”
“没办法,孩子不听话父母就得多操心。”江广辉上前敲了一下门,“瑶瑶,都请了假了,怎么不先去医院呢?要是睡觉能治病,医院早就倒闭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省心!”
江思瑶只好红着眼眶坐起来,她没有力气再解释什么了,嘴里仿佛含着黄连,习惯性地说了句:“对不起……”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做了二十五年的女儿,她知道父母有的是办法让她低头。
那……程靖川呢,也需要她道歉吗?
毕竟,他以客户身份出现在柏悦,而作为员工的江思瑶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