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沈修止修书一封去苏家打探消息,苏家的信笺就先到了。
一只青鸟飞过千山万水,穿过结界,缓缓地落在翠峰,苏飞莹低头侍弄花草,被它吸引,定睛一瞧,青鸟浑身燃起火焰,黑黑的灰烬落在地上,汇成一封家书,余下的灵力苏飞莹十分熟悉,正是小叔叔。
信上说,苏家派系争权牵连甚广,人心浮动,便又在此时,叶清竹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明明她从苏家回来,叶叔叔的身体以尽康复,怎么短短几日?
她踱步回灵圃守着一株草,到了关键的时日,原打算等着它开花结果。
午夜清露慢慢沉积在每一片叶子上,正值满月,满地银辉,苏飞莹呼吸急促,紧张地等着什么。
一棵形状怪异的草无力地趴在地上,每一片叶子都在抖动。
她对自己的养花本事一直很自信,头一回见小心伺候的草这般模样,心里只好劝慰自己,不愧是师父和哥哥惦记的花草,就是与众不同。
一阵风起,惊扰了休眠的怪草,它伸伸叶子,奇迹般地茁长起来,他的茎干苍翠欲滴,苏飞莹想就像哥哥身边的绿云一般,绿得逼人眼。
从原先的翠绿到浓绿,不过几瞬,怪草的顶端迅速膨胀,隐隐能瞧出是一颗圆圆的东西,随即怪草的生命急速消失,在叶子枯黄的时候,顶端被折断。
苏飞莹眼疾手快连忙接住,砸在手里的是一颗绿色的鸡蛋,隐隐还能听见心跳声。
这是什么东西?苏飞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为什么草能结果,还结出了蛋?
等天微微亮,她就连忙离开后山,急急忙忙地往苏阁的院子走去。
苏阁盘坐在清凉的石板上,耳边是沈修止断断续续的叮嘱。
借助月华修行,平心静气。
苏阁既有天分也不少耐心,不过几日就能熟练地掌握日益丰沛的灵海。
苏飞莹一路小跑,“师父师父,您上次交给我的草结了这个果子。”
苏飞莹将手里一直捧着的蛋,小心地递给沈修止。
沈修止定睛一看,蛇心果,刚长出来还没有熟。
“这是什么?”苏阁问道。
沈修止道:“上古传言,朱雀为五方神将,每日必食千粒蛇心果,当时凡人为了供奉朱雀家家户户必栽种,以此供养朱雀神君。可好景不长,朱雀主杀戮,不消万年便入了魔,成魔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烧毁了神州陆地上的所有蛇心果,更是波及凡人,朱雀在那以后便被除了神籍。”
苏阁顺势放下修炼,“这东西或许是朱雀的克星。”
沈修止点点头,“该是如此,不然佘山主人也不会把这棵草给我们。”
佘山主人?
她应该就是这棵草的持有者了。苏飞莹想。
“师父,那佘山主人怎么会有蛇心果?不是说这东西早就被毁了吗?”苏飞莹道。
“佘山不是一座普通的山,它的主人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苏阁接着说:“那她手上应该还有宝物,不如我们再去讨要一番。”
沈修止摇摇头,“上次你如佘山,是她主动放进去,如果他不想想谁也没有办法逼她。”
苏飞莹听得零碎,大约拼出一个轮廓,只觉这佘山主人真是厉害,连上古的宝物也有。
苏飞莹道:“师父,那这个果子可以拿给江家吗?”
沈修止知道她心中所想,安抚地摸摸她的头,“现在还不行,这果子还是绿色,要把它放在灵力充沛的地方日夜以灵力浇灌,假以时日,方能成熟。”
苏飞莹郁郁不乐,扯着嘴角道:“那要等多久呀!”
沈修止也不知,他道:“一切都要看江雨岸的机缘。”
苏阁听他说的,心里一动,倒想出了一个好法子,直盯着蛇心果瞧。
苏飞莹先把这事放一边,还有一件事比较重要。
她道:“师父,哥哥,昨夜我收到了小叔叔的急信。”
苏飞莹说得细细的,生怕有点遗落,现在可是宗里的敏感时期。
沈修止听完,心里一想,只觉不对,“苏家这淌浑水只怕要扬起来了,”
苏阁敏锐地皱着眉头,“只怕在苏家搅弄风云地和巡世宗那帮闹事的是同一伙。”
苏飞莹喃喃道:“敌暗我明。”
虽知道这时还是待在巡世宗最安全,但苏飞莹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师父,既然苏家来了信,那就让我去一趟吧!我对苏家比较熟悉,关键时刻还能打探一下消息。”苏飞莹坚定地说。
“飞莹,现在苏家乱成一团,你若是出了事,如何才好。”苏阁坚决不答应。
苏飞莹反驳道:“我好歹是师父的亲传弟子,我若是回了苏家,就代表巡世宗。若是他们派系争斗得厉害,少不得要求助巡世宗,他们不敢让我有个万一。苏家争斗瞒不住其他仙门,他们都在等苏家成为众矢之的,若是我再出什么事情,苏家脸面还要不要了。”
苏飞莹见他无动于衷,一副铁了心的样子,连忙改变策略,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哥哥。”
沈修止听了半天,忍不住发话了,“那你去吧。”
苏阁不敢置信,连声道:“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的险恶,让她回那种地方和他们周旋,怎么忍心 !”
沈修止道:“不用担心,我届时修书一封,代表我去,只在苏家安心医治叶清竹。”
听他解释,苏阁自我安慰道:“只要飞莹不去干涉苏家家事,他们乐意把飞莹当作菩萨供着,半点不会怠慢。”
苏飞莹接着他的话头,连忙保证,“我知道分寸,不会让大家为难的。”
沈修止的手虚空一抬,一张琴悬浮于半空中,“落霞琴为师已帮你修好,随身携带,去苏家也要防备一二。”
苏飞莹连忙称是。
沈修止又道:“飞莹,这把琴是你小叔叔赠?”
苏飞莹抱着琴连连点头,“自然。”
“可有什么古怪”苏阁惊异道。
沈修止怕多心,闹得不好,扯着一抹笑,“没有,只是感叹他一片爱子心,这琴弦都是世间难寻的好物。”
苏飞莹绽开温暖的笑颜,一只手摩挲着琴身,“那我更要回苏家了,叶叔叔生病,小叔叔身边正缺一个照料的人,我若是回去了能帮他分担一下,也不枉他疼我们兄妹一场。”
沈修止见状,再三嘱咐,“若是要回去,我只交代两句,第一不是苏玄墨叫你,不要随意进出,第二不要靠近白石道,你知道白石道关的是谁。”
苏飞莹委屈地抿着唇,一张如花的小脸似泣非泣,她低声叫道:“哥哥。”
苏阁瞳孔一缩,眼前闪过江雨岸一身镣铐,默默走入夕阳的模样,他狠下心来,“这件事情由不得你倔强,雨岸牵扯的事情太广,并非你一人可抗衡。凡事小心。”
苏飞莹没吭声,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明白。”
他们将苏飞莹送下山,一回头望着长长的阶梯,心里陡生倦意。
沈修止道:“虽然你的灵力恢复,但是也需要时常疏导,这些时日不要睡得太早……算了,你愿意什么时候休息就休息吧。”
苏阁笑了笑,“师父又是打算趁我睡着了来帮我疏通。”
“这段时间,你和兰泽一起好好地帮你三师叔整理综务。那些受伤的弟子也要妥善安排。”
“昼伏夜出,哪里又碰得上。”
“师傅帮我疏通灵力,得耗不少气血吧。”
“举手之劳。”
“要真是举手之劳,我就让大师伯和三师叔帮我。”
“胡闹。”沈修止无奈道。
他倒是没脸没皮,好意思去打扰。
孤眠峰上,梅疏瑶和叶晚照才盘查完这几日的宗务,并未发现可疑之处,松了口气。
“大师兄,二师兄宗里的弟子这几个月一直勤学苦练,不曾懈怠。”梅疏瑶道。
“这样才好。”叶晚照道。
“派出去的弟子都回来了,一些小家族也频频发生摩擦,有的把凡人当作出气筒。”梅疏瑶道。
兴亡苦的都是百姓。
叶晚照叹了口气,心中郁结,可现在又不能轻举妄动,影响大局,心里憋屈。
叶晚照道:“重影也快回来了。”
“说起来重影,离开巡世宗也有月余,也不知这孩子,能不能想明白。”梅疏瑶感叹道。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叶晚照斩钉截铁道:“他会的。”
“虽然平日一脸孩子气,一遇到正事,总是跑到最前面,他总说,我可是这一代弟子里辈分最大的师兄,自然是要做个榜样。”
“宗里的弟子谁都会倒下,唯独他不会。”
梅疏瑶点点头,若论亲传弟子里,他最喜欢的就是花重影,这孩子心思单纯,格外善良。
“我格外宠他,也是因为他的脾气太像师兄您了。”梅疏瑶笑着说。
“合该他一世与您有这一段师徒情。”
叶晚照道:“这也是重影自己的缘分。”
梅疏瑶接着说:“重影想明白了,那师兄您想明白了吗?”
原来这话头在这儿等着呢?叶晚照好笑地摇摇头。
“师兄别怪我多嘴,这段时间忙里忙外,你依旧是稳重自持的大宗主,弟子们视你为主心骨,孩子们的士气能恢复得这么快,也是看到您依旧和平日一样。”
“可是我知道,你心上有伤口一直在流血,你也有血肉,会痛,会难过。”
看起来冷静自持,不威严自怒,梅疏瑶想起那一天夕阳半倾,他站在山门口,弟子们转来转去,渐渐地,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格外孤独。
“师兄想明白了吗?”
叶晚照抿着干裂的嘴唇,往常他的饮食起居都是罗伽在照料,这几日事事亲为,倒把自己照料得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你说的我都懂,你想告诉我,从此以后罗伽的生死与我无关,他辜负了这些年的师徒之情,他是狼心狗肺之徒。可是他到底在我膝下待过,天冷时我也为他加过衣,天热时我也为他送过冰。”说至此,他竟有些哽咽,连日来无处可诉的伤心就像找到了出路,暴露在阳光下。
“凡此种种,皆是回忆。这几日接连做梦,梦中大雪纷飞,那孩子穿着一身单衣,额头上却布满了汗珠,他在练我教给他的剑诀,一次不对便来二次 ,一个剑诀练上千百遍……他总说自己不比重影聪明,要加倍努力。”
才跟着他回巡世宗,在哪里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人讨厌他,又怕嫌他愚笨,不肯管他,一连过了几个月脸上才有点笑容。
“他跟我说,担心重影不喜欢他。会因为重影抢他的糕点而伤心难过,可他又喜欢悄悄地喂重影吃的,这些年的时光做不了假,我又如何能忘。”
叶晚照终于说出心底的真实想法,“我想再和那孩子见一面,告诉他,他错了。如有机会我会领着他好好地赎罪,才不枉此生的师徒情。”
“可这些话除了你和修止明白,谁又能懂,传出去只会说我叶晚照,不修师德,教出来的弟子离经叛道,背叛师门。”
“师兄何必如此自毁声誉。”梅疏瑶心疼地捏着手中的扇子。
叶晚照看得透彻,“不必劝慰我,当我知道罗伽做的那些事后,我就已经看到我的路了,这些我都能承受。你不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此生不收徒吗?”叶晚照笑着打趣师弟。
“我一向不像两位师兄这般有担当。”梅疏瑶点点头,认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