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一软,等反应过来苏阁身上的水已经干了。沈修止无措地蜷起指尖。
苏阁眼底一亮,瞬间活了过来,“师父!”
沈修止松了口气,慢慢向前,“若是早点交代,能少吃些苦头。”
苏阁复又垂头丧气,不知从何说起。
“你且交代,如何知道**室的口令。这口令可是兰泽也不知道。”沈修止三言两语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苏阁跪在地上,膝盖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一连几日来的都是对混种心生怨怼的弟子,趁他不便随意捉弄,当然他们也没有讨到巧,可是这足以见沈修止的态度,要是他继续负隅顽抗,惩罚只会比这个更严重!
可他会相信他吗?苏搁不住地在心里打问号。
沈修止见他沉默,心里就像被人戳开了一个洞,冷冷的,流尽生机。
“若你执意,我就当你别有打算,今日午时就出巡世宗,此生不得以巡世宗弟子身份行走。”
苏阁大气不敢出,心怦怦直跳,他的脸吓得煞白,手无意识地捏着衣角。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空洞,只有沈修止的说的话在回荡。
迷惑,害怕,恐惧,纷至沓来,他知道沈修止不是在逼问他,而是做一个本该如此的决定。
他居然要被放弃了,被这样的沈修止放弃。
怎么可以,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路。
重生后和周围人格格不入,强烈的不真实笼罩着他,除了沈修止他就像是和其他人隔了一层薄薄的纱,他是苏阁观察世界的钥匙,他怎么可以放弃他。
就因为罗伽,他害怕自己也背叛,他怕被打击。
可是,他接下来说的,他能接受吗?不是一种新的打击吗?
苏阁的心一下子就紧缩了起来,冷汗瞬间布满全身。
等了半天,也听不见在场第二人的声音,沈修止缄默,缓慢地移动,一步一步走进卧房。
苏阁听到窸窣地动静,如梦初醒般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想,他还要看这样的背影多少年。
“还记得我说的梦吗?在梦里我历经了和现实差不离的故事,**室的口令就是师父在梦中告诉我的,还让我小心不要说漏嘴。”
沈修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苏阁的眼睛,全是审视,看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苏阁真的没有说谎。
他叫了他,师父!
沈修止道:“进来说。”
苏阁手掌撑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跪得太久浑身僵直。
等苏阁慢慢挪进房里,沈修止纤细的手正拎着茶壶,滚烫的水倾泻,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气。
苏阁一闻,就咧开了嘴,苏飞莹亲手种植的灵草才有这般浓厚的灵力。
沈修止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把手中的茶杯递了出去,动作温柔了很多。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梦,让你私闯**室。”
苏阁饮尽杯中物,嘴角的笑张扬得意,虽是滚水,他接过,只余温热。
“你跟我说**室藏了一本书,整个藏书阁都是幌子,最重要的一本书便在**室里,这是每一代宗主都要守护的秘密。”
沈修止面无表情,“既然是秘密,你又从何得知?”
“罗伽。”苏阁从嘴里吐出二字。
沈修止道:“与他何干?”
“在梦中有弟子背叛了巡世宗,那是宗里腹背受敌,危急之时,你把我叫到身旁,告诉我**室的秘密。”
沈修止皱着眉头继续问道:“我可还吩咐了什么?”
苏阁心里直打鼓,心里也没底,生怕回答得不能让他满意。
他想了想,“你说,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室,绝不能让他们进去。”
“自从做了这个梦,我就心神不宁,只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思来想去,我就想去**室里看一下,好安心。”
沈修止皱着眉头,没有打断苏阁的话,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自问若真的到了巡世宗拼尽一切都守护不住时,那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毁了那样东西。
苏阁哪里敢说实话,不过真假混同,混淆视听。
前世他打探到**室里有宝物,本想借助宝物还自己清白,可是还没有潜进去就被人发现,被围在了鬼道。
苏阁深谙做戏做全,他继续道:“梦醒了,我也不敢和你说,一是没有证据,二是梦中作乱的弟子身影模糊,我也不敢胡乱指证,伤了师兄弟的和气。”
沈修止陷入沉思。
苏阁喝的茶主安神,漏夜,沈修止一个人独山孤眠山藏书阁。
穿过重重迷障,沈修止径直走向最后一排书架,根据咒语的指示转身来到第五排书架。
梅疏瑶的身影赫然出现,手里捧着书,嘴里念念有词。他的嘴角噙着笑,他都不需要回头,一听动静就知道是沈修止。
“二师兄每次来都要先看看咒语封印,明明是我在管,这是不信我?”他满脸狡黠,像是一只林间的小兽,自然灵动。
见他这样,沈修止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心防范。”
梅疏瑶缄默片刻,倏而绽开一抹笑,声音却在颤抖,“自从那年,我们都变得更小心了。这也是好事,小心驶得万年船,罗伽费了十几年的功夫也没有找到那些隐秘。”
沈修止默默,如墨的双眼凝望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说起罗伽就要说陌陵。
说起**室就要说起当年的一场大火。
无论如何,都是揭开伤疤。
梅疏瑶倒是看得开他的笑容温和如朝阳,可他的声音冷冷如玉石,一张口,玉山崩倾,疏疏地落了一地,满是晶莹。
“师兄,当年陌陵和罗伽私下里见过面吗?”
沈修止不适地眯起眼,无所适从,他像是一棵坚不可摧的松树,不可动摇,可还是禁不住寒风凛冽,枝叶微颤。
梅疏瑶继续说:“该是见过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否则,如何解释罗伽的叛变。”
沈修止坚定地说:“你怎么也如此自责。往事终究是往事,不该困住你。”
“与其去想罗伽和陌陵的关系,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找出黑衣人的巢穴。新仇旧恨一起算。”
梅疏瑶愣愣地听师兄温和地训斥,良久才笑了,“最羡慕师兄的性情,从不会被这些琐事缠住,最是豁达。”
沈修止摇摇头,一只手来回摩挲着书籍,“是你魔怔了。”
“罗伽叛乱已成定局,我已让兰泽带着巡世宗的令牌去各地仙门,打探消息,用不了就有线索。”
梅疏瑶密切关注仙门的动静,他在那些家主身上看到了无动于衷。
“作壁上观是他们的常态,我担心他们只会敷衍,没有什么用。”梅疏瑶冷静下来,就能仔细地分析。
沈修止一脸无所谓,“他们在等四大世家的反应,要是他们呼应了,那些家主会马不停蹄地插手。”
梅疏瑶也为他们的趋炎附势感到汗颜,可现在的稳定也缺不了他们。
“只能静观其变。”
沈修止终于找到一本书,封面纯黑,也没有字,一翻开书,全是空白。
他皱着眉头,白皙的脸庞渐渐聚拢愁容。
梅疏瑶与沈修止同时伸出手,指尖一划,一抹红痕被**吞噬,过了一会儿,泛起血浪,整本书开始躁动,零星地出现几个红字,在翻滚间模糊。
直到彻底平静,二人仔细一看。
朱雀陨而百家起。
梅疏瑶盯着暗红的字,看不出端倪,“这是何意?”
沈修止的声音很轻,“师父曾说,神仙与修仙终究是不一样的,神生漫长无尽头,但是修仙只能凭借仙术延长自己的寿命。”
梅疏瑶也被唤醒了尘封的记忆,他道:“真正让修仙界崛起的时代便是诸神陨落,朱雀为方位神,他一陨落,四方颠倒,时序混乱,埋葬了古神时代。”
“正是如此,所以这才是修仙界害怕的根源。”
“他们在恐惧——取而代之。是因为他们都听过那些过去,要是有新的势力崛起,他们就无立锥之地。”
难怪他们对江雨岸喊打喊杀,却又不敢动手。
即除不了朱雀,又忌惮朱雀,唯一的办法就是囚禁。
沈修止思来想去,脑袋直发疼,“朱雀对仙门的怨气很大,他这次复活只怕要为祸苍生。”
巡世宗不担忧仙门,可是苍生何辜,要为他们的野心牺牲。
梅疏瑶一听就开始头疼,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巡世宗力有未逮,却又不得不管。
他苦笑道:“可别让我再听见苍生二字。”
苍生眷顾仙门,仙门不顾苍生。这就是修仙界和凡间的鸿沟。
“本应同气连枝,可师兄瞧瞧,如今的仙门和凡尘矛盾越来越大,各自为政,互相都有怨言。”
“凡人只有寥寥几十年的寿命,可仙家却是他们的百倍有余,说一代交好还有希望,可是代际不同,难免就陌生了。”梅疏瑶感叹。
“更有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师兄也听见了罗伽的那些话,极具煽动,一些弟子居然在开始思考他说得是否正确。”
沈修止沉吟道:“攘外必先安内。”
道理都明白,可是说再多也抵不过互相的偏见。
“大师兄也焦头烂额,此刻他房里的灯还没有灭。”梅疏瑶遥遥地望向最高峰处,微弱的烛光。
他有些疲惫,话里是藏不住的倦意,“先是朱雀,后是罗伽。现在孤眠峰在弟子心中也不复往日。”
沈修止沉默片刻,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眼里极是冷厉,他道:“朱雀之事我已有定论,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罗伽的事还要大师兄宽心,当初那些黑衣人选择他,未必没有分而治之的想法。”
黑衣人擅长攻心,叛徒是自己徒弟,这是痛彻心扉的绝望。
梅疏瑶情绪更加低落,声音闷闷的,“若他不是师兄的弟子,怎么会被看中,在此时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向了我们。”
“由此可见所图甚大。”沈修止道。
梅疏瑶琢磨了半天,“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
沈修止斩钉截铁地说:“混种。”
巡世宗这些年招的弟子里都是有天赋的孩子,他们之中不乏混种。
“这么多年的教导,我细细地观察了不少孩子,不得不承认,那些孩子在修仙之上确实有天赋。”
沈修止点头,“虽有天赋,可若他们不能控制自己的天赋,便是灾难。”
“这也是仙门极其忌惮的原因。”
梅疏瑶眨着眼,看了看**,头开始疼起来了,“这本**里面记载的是修仙界不可记之事。”
梅疏瑶并沈修止又在指尖划出一抹血痕,血腥气又渲染了整本书。
书上渐渐浮现二字。
江河!
曾经的魔头叫江河。
沈修止毫不意外,他看着这两个字,漠然道:“灭魔不过是一个借口。”
江河与朱雀已死。
朱雀复生。
江河会不会复生?还是有新的江河取而代之?
一切不可知。
过了一会,书上又显出二字。
混种!!
不敢置信,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二字。
梅疏瑶既无奈又叹息,他道:“最重要的是混种不可控制。若是混种可以成为各家门下弟子,增强实力,怎么会沦为喊打喊杀的怪物。”
江河就是混种,他的母亲是最接近神的仙人,而他的父亲却是凡人,在江河出生前他们的结合没有任何人反对,可江河的到来掀起腥风血雨,及至他成年,大家才看到隐患。
江河成魔之路,是由数千万人的尸骨铺成。自那以后,修仙界对混种的灵力讳莫如深,每家都在防备混种。
对待他们总会陷入两难,血脉亲人,相杀总怕染上因果,不利修行。置之不理又怕酝酿出新的魔头,每次混种的出生都伴随着哭泣和丧命。
沈修止道:“师父当年正是见到了那些惨状,心有不忍,才创立巡世宗,为那些无辜的孩子提供庇护。”
“现在,朱雀生,黑衣人复起。自觉英勇的仙门又唯唯诺诺,稍有不慎又是生灵涂炭。”
“师兄,我不明白,我们做了那么多,为何还有纷争?”
“这个问题的答案师父找了一辈子,而我们也在继续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