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初阳落在晴昼馆的飞檐上,青黛的石瓦泛出润泽的微光,栋栋小楼重重叠叠,包围晴昼馆,只有一条小道可以通行。
沈修止亦步亦趋,缓缓向前,在曲曲绕绕的山路间,小心谨慎。
这条路看似轻松,实则变幻莫测。
一眨眼的工夫,原本安然的小楼全部开始不安分,稍不注意变换了方向,改了路途,之前清晰的小路突然分出不少岔道,每条路的尽头看似都指向最中心,其实不然,不少人会被指到山下,与晴昼馆相去甚远。
这里偏被上一任巡世宗主布下结界,要上晴昼馆必须双腿膝行,否则找不到进出的山路,只能被困。
沈修止一路向上,走得稳稳当当,绝无岔路可分他心神,过了一阵来到门前,门上刻着两行符咒,被雕花洒金,整齐对立。
他的手一碰触,便荡开一片波纹,漫开灵力。
屋内梅疏瑶似有所感,放下手中的扇子,踏向案几,往将灭未灭的炉子里添上三四颗银须碳。
他正添水,沈修止破门而入,对着他道:“师弟,我要用觑天。”
梅疏瑶添水的手一抖,诧异地说:“师兄,师父去世前交代过,觑天不可用,用之则死伤不定。”
沈修止放下腰间的白霜和沾满露水的外袍一起放在屏风处,他慢慢落在他的对面,纤长的手指摸了一下杯壁,触手温凉,又将手收了回来。
梅疏瑶见他如此,忍不住笑他嘴挑,不喝不温不火的茶水,只能拿过茶杯,泼尽凉水,小心地涮洗茶杯。
他便洗边道:“师父去世前曾说,巡世宗只能封印觑天,让它不见天日,我们也不能够使用它。”
等水沸腾后,沈修止拿起一旁的茶盒,用茶匙小心地挑取一些,方便取用。他的手指与黑亮的茶盒交织,倒勾出一抹赏心悦目的绚丽。
梅疏瑶乐呵呵地想,二师兄就该多上晴昼馆,陪他喝喝茶,不是更好。
他一面倒着茶水,听着泠泠的水声,一面想就是师父在馆的周围布满结界的缘故,师兄们都不爱来,连弟子也极少踏入,生怕迷了路。
他胡思乱想间,听见他的好师兄继续说:“我梦到一些事,需要印证只能靠觑天。不然我们会被黑衣人牵着鼻子走,十分被动。”
梅疏瑶握住茶杯,一手滚烫,他十分惊讶,“修仙之人极少做梦,什么梦让你这样在意?”
沈修止避而不谈,有心岔开,“我知道觑天出世,非同小可,师父说不可乱用,可如今已到,非用不可的境地,除了开启觑天,我想不出其他法子,可以帮助仙门走出这困境。”
梅疏瑶犹疑道:“可你我都不知开启觑天会有何事发生,当年师父就是用了觑天,才定下你为巡世宗主,可结果……师父三日后气绝而亡。”
连他留下的遗言也是那般隐晦,只能旁敲侧击提醒他们,不敢多言,生怕有新的天劫落在他的弟子头上。
梅疏瑶连忙拒绝,他被师父委以重任,最重要的便是守好觑天,若是有幸,便是将觑天带入坟墓也是应当,怎能借出去。
他道:“大师兄也不会同意的。”
沈修止定定地瞧着他,他依旧不为所动,良久,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说:“除了觑天,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能找到黑衣人,他们藏得太深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盘根错节,也不知道其他仙门有没有黑衣人的弟子,若是再出一个罗伽又当如何?”
他的话正中梅疏瑶死穴,多年师兄弟,他知道师弟最担心的事。
他继续说:“一个罗伽便让巡世宗士气大减。”
梅疏瑶心里开始动摇,一边挣扎要守住师父遗言,一边又担心师兄说的并非危言耸听,现在的局势一触即发,稍不注意就是覆灭。
沈修止见他发愣,只能自己动手,为他二人添上新茶,在不断泛起的水花中,他的声音在梅疏瑶的耳边清晰地放大。
“当年师父用觑天是修仙界已出大事,不得不用。此时我用觑天,一如师父当年。师父定下我为巡世宗主,并将白霜绿云二剑交给我,要我依照指引,而后我收苏阁为弟子,亦是依照指引。”
“我本也不愿意用觑天,可前两日我突然察觉白霜绿云二剑有碎过的痕迹。”他的声音顿时沉重起来,里面有化不开的愁绪。
梅疏瑶震惊之余差点打翻手中的茶盖,一阵手忙脚乱后,他道:“怎么会!这两把剑我们时刻关注,白霜师兄随身携带,绿云给了苏阁,我们也十分小心,每次苏阁从外面回来,都会检查,这两把剑怎么会同时碎过。”梅疏瑶说得毫不心虚,苏阁的剑可是他心里一大事,在苏阁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剑已经被查过很多次了。有时是擦肩而过的弟子,有时是来往的杂役,只有他想不到的。
沈修止听罢,想不明白其中关键,无奈地瞅着他。
“白霜在我手中布满裂痕。”他手一伸,安放在屏风处的剑铮鸣,蠢蠢欲动,终于破开了剑鞘的束缚,飞跃到沈修止掌心。
梅疏瑶定睛一看,白霜的剑身有几道无序地裂开的痕迹,就像是碎掉的冰晶,布满深深浅浅的痕迹,若它不是一把神兵利器,只怕会当场化成几块。
沈修止一脸复杂地看着裂痕,良久才道:“我有预感,现在已到生死存亡之际。”
梅疏瑶皱着眉头,不再坚持,“这事还要和大师兄商量。”
他想了想道:“若是大师兄同意,那我们便可开启觑天。”
沈修止端起微热的茶,送入口中,顿时,口齿生香。
他握着茶杯默默地想,如果苏阁说的不是假话,不是搪塞,如果他梦中的事真的曾经发生过,那么在今天,一定能看到他不知道的真相,可他为何又会梦到这一切,冥冥之中为何会有这样的指引。
这几日巡世宗里来回穿梭着忙碌的弟子,联想三师伯不断发的请帖,苏阁脑子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罗伽的叛变被久久搁置,这段时间他们忙着为帮里弟子疗伤,化解矛盾,终于腾出了手。
苏阁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太扎眼。
巡世宗里师兄弟和气,有三位宗主压着,大家也翻不出花样,可仙门的弟子进入,若是被人调弄,只怕大家的怨气又会被勾起了,倒是不美,也辜负了师父宴请仙门,同舟共济的初衷。
苏阁天一亮就提着绿云在几个山头来回转悠,站在最高处,看着山下游人如织,弟子们忙碌地来回穿梭,他眯着眼,仔细地辨认,看到不少熟面孔。
江家的江源一人前来,没有家主,只带了极少的弟子,该是亲信。
花家家主花慑带着一位女眷,倒是稀奇,不该是他的儿子花雀影吗?
叶家家主叶孟陌和亲子叶边庭。
还有各地排得上名号的名门大族,陇右佘家,岭南萧家,幽州韩家,渤海王家,各家家主上阵,并着呜呜咽咽一堆弟子,在山门口堆积,看起来甚是壮观。
看来这些人也意识到那群黑衣人的厉害之处,开始寻求帮助来。
苏阁摩挲着下巴,忍不住感叹,来的人确实多。
各家家主被弟子们井然有序地引入大厅,没有预想中的奢华,入目处皆是清雅,也没有袅袅的丝竹,靡靡的曲调,而是悠远的钟磬,潺潺的流水声。
各花入各眼,在座的宾朋有真心真意,也有满脸讪讪。
可这不是欢庆的宴席,而是商议的大会,纵使不满也要忍耐,毕竟让巡世宗开一次山门就已经是奇迹。
“苏阁,你怎么还能在这安心躺着,听说你最疼爱你妹妹。怎么出了这样的大事,你还能在这里躺着。”不长眼的弟子,领着自己所谓的旧友一路直上翠峰。
苏阁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额角慢慢渗出薄汗,整个人陷在似睡似醒的梦境里,四肢像是陷在泥潭里,酸痛着挣扎。
他的耳畔响起一阵风,伴随着门被破开的尖锐声响,还有那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的刻薄话语。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可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到他不能忽视的地步,苏阁这才意识到什么。
迟钝地想着,这些人胆子也是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撒野。
翠峰什么时候成了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又一阵沉闷的疼痛袭来,瞬间侵袭他的四肢百骸,他压制住口中的呻吟,指尖抓着塌沿,指节泛白。
苏简一进门就被这间屋子吸引,他被家中宝库里浸淫了多年的双眼,直泛光芒,这里处处不起眼,可处处是精品,在这个屋子里修行,可说是一日千里。
他的脸顿时扭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