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言生母薨逝得早,姜蘅没有婆母,便顺理成章成为王府中的当家主母。
府中事宜从前一向由管家操持,姜蘅借口自己经验不足,仅仅揽过财政权,其余繁琐小事依旧放手他人。
大婚之夜李卿言没有出现,姜蘅睡到日上三竿,府里管事的王妈妈想要把她叫起来,芍兰把人拦在外面。
李卿言下朝回府,王妈妈立刻跑去他面前哭诉:“王爷明,鉴老祖宗的规矩,新妇初嫁娶,规矩少不得。”
他瞥了一眼低下头一言不发的芍兰,朝着院子里望了一眼,问:“王妃醒了吗?”
“回王爷,婚仪劳累,王妃尚在休息。”
李卿言不以为意地挑眉,解下肩上披着的大氅系带递给一旁的侍从,阔步要往前走,却被芍兰拦住。
他眯起眼,质问道:“本王连王妃的院子都进不得?”
芍兰忙声道不敢,才侧过身子放他进去。
姜蘅刚睡醒,侍女们伺候完梳洗便离开,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拖地睡袍,自己在妆镜前梳妆。
李卿言来的悄无声息,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才从睡眼惺忪中终于清醒,有些意外地起身:“你怎么来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书轴,握着她的手按进手心里:“宫中如今亦少用落回,本王已派人翻阅古籍寻求解药,这一味药剂姑且让周妈妈先吃着。”
姜蘅抬眸看他一眼,将信将疑地展开书轴,其实她自己看不懂。
晨光迸进来,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镀上一层金光后,将她小巧翘挺的鼻峰与微红的唇勾勒明晰。
李卿言伸手去抚她的面颊,姜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看见那件挂在衣架上整理熨帖的大红婚服,从胸前至腹中那一大片凤戏牡丹的的纹样让他有些陌生,拖坠摇曳的裙角边绣着双鱼戏珠与水波纹。
李卿言的眉头一皱,平静地收回视线后,快速扼住她的双颊,强迫她抬起头。
姜蘅吃痛,手中的书轴顺势落地。
他背对着光,鲜明硬挺的五官藏在阴影之中,眼中流露出晦涩不明的警告。
“王爷。”王妈妈外面通报,“是时候随王妃一起赴大内觐见皇后与贵妃了。”
姜蘅明显感受到他的力道松了,脱离开他掌心的控制,挽住他的手臂,提高了嗓音道:“夫君不要心急,容我换身衣服好吗?”
李卿言眼中寒冰未退,倒是乐得陪她演这出戏:“好啊,本王看着你换。”
姜蘅扯起半边嘴角,微微笑问:“夫君要帮我吗?”
-
皇宫之中,刘皇后再次抱病,新婚夫妇入宫觐见一事便由郑贵妃主持。
姜蘅随李卿言一同进去,才发现李乐嘉与楚炼也在。
李卿言主动拉住姜蘅的手落座,笑道:“贵妃娘娘这里,外臣也在?”
郑贵妃端庄一笑:“今日家宴,大内之中,不称外臣。”
姜蘅与楚炼相隔一条宽道,她看着他,他却低垂着眼,手里不知在把玩什么。
她定睛一看,是一条吊坠。
那一夜浓情蜜意时,她发现一条被他用红绳串起的翡翠吊坠,调笑着问他是不是有情人相赠。
他微微用力,把她轻易送到云端,咬着那块翡翠摩挲过她的脖颈,答道:“聪明。”
她起初不以为意,如今却联想到许久之前不小心丢失的一只翡翠耳坠,这世上翡翠那么多,唯有这两块成色如此相像。。
还有旖旎夜晚,他问她要的一支凤凰牡丹流苏步摇。
那是李卿言在得知她与楚炼婚约之后相赠,于她无关紧要的东西,楚炼要了,她便给了。
姜蘅不由得呼吸一紧,楚炼却像是故意躲着她,始终不肯同她对视,又在她将要低下头的时候,懒懒地掀起眼皮望向她,嘴唇似有似无地挑起一个弧度。
皇帝驾到,御膳房上菜,一道蟹炙羊肉,李卿言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她不知为何鬼心思作祟,直直地看向楚炼。
他没有反应,姜蘅不漏痕迹地撇撇嘴巴,饮了一口面前的酒。
苦酒入喉辛辣,她没有防备,生生地呛出眼泪。
李卿言在外极会扮演温柔体贴丈夫的形象,贴心地用帕子拭去她唇角的酒渍,连皇帝也称赞二位是恩爱甜蜜。
酒过三巡,姜蘅起身,李卿言暗中拽住她的手,被她不动声色地甩开。
“我去吹吹风,醒酒。”她解释。
李卿言压低声音,吊起眼梢:“醒酒?”
姜蘅对他的质疑不怒反笑,平声静气地回道:“夫君要一起吗?”
皇帝正在同李卿言说话,他自然没有理由擅自离开,只能放姜蘅离开,嘱咐芍兰好好照看她。
姜蘅背过他,翻了个白眼,由芍兰搀着走了出去。
下雪不冷化雪冷,天气放了晴,积累在树枝屋檐上的雪便开始融化,檐角的冰棱开始滴水,一阵阵寒意散开。
她走到镜湖边,松开芍兰的手,说自己想要一个人走走。
芍兰还是不放心,远远地跟着她。
她穿过御花园,走到水方兰亭中,遥望一整片结了冰的镜湖,虽然现在枝叶败落,但是有茂密的枝干遮掩,从外界望向水方兰亭内,依旧看得不真切。
难怪当初沈懿荷和林靖会出现在此,果然是个偷情圣地。
她在亭里坐了一会儿,忍受冷风吹着她燥热的面颊,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酒醒了吗?”
楚炼一身黑色,胸前两道银纹蛇图,慢悠悠地踱步走来。
姜蘅撑着脑袋,问:“楚大人不怕王爷派人跟踪,发现你我私情?”
“私情?”他轻挑唇角,“有情才有私情,王妃有吗?”
姜蘅敛眸:“也是,我与楚大人,不过露水之缘。”
她转头,再度看向泛着寒意的镜湖,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不叨扰楚大人好兴致,在此处观景。”
楚炼的手从大氅中抽出来,揽住她的去向,连带着一股温暖的梨香涌进姜蘅的鼻息中,这股香味曾深深地刻进她的身体与她的骨血之中。
她咬咬牙,伸出手拽住他的衣领,在他唇上留下自己的口脂。
她的食指在他唇上一点,指腹留下一抹浅淡的红印。
姜蘅得意地错过身子,笑道:“旁人问起,还请大人找个两全之法好做解释。”
楚炼没有转身,声音显得有些清冷:“你为何嫁他?”
她顿住步子:“大人无情,不许旁人有情吗?”
他像是没听见她的这句回答,转过身来看向她的背影,瘦削单薄却一直挺立得笔直又倔强的,头颅总是扬着,她的身影最好认。
楚炼的嘴张了张,最后只能吐出一个字:“好。”
姜蘅继续往前走,头也没回。
回王府的路上,姜蘅跟李卿言同乘一驾马车,他全程端坐,一言不发,姜蘅懒得理他,掀开帷幕看窗外的风景。
长宁街的风景她在马车上看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有新发现和新惊喜,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行至梦谷阁,姜蘅喊停车夫。
李卿言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的手腕,问她:“去哪里?”
姜蘅有些不耐烦:“王爷被冲昏头脑了吗?连正事都忘了?”
“没忘。”他笑了笑,眉眼却不为所动,手腕稍用力,便将人拉坐回自己腿上,“但不急这一时。”
马车一阵强烈摇晃,姜蘅把要惊呼出的声音憋回嗓子里。
长宁街上照旧人来人往,马车一路平稳行进,一直行驶到王府前。
他捏住姜蘅的下巴:“你最好别做出挑战本王底线的事情。”
姜蘅理了理有些皱的衣裙,目送他下了马车:“王爷也最好信守诺言。”
她丢下这句话,命令车夫回到梦谷阁。
梦谷阁生意兴隆,前来置换珍宝、典当鉴宝的人越来越多,姜蘅和青岚两个人都忙不过来,又另外招了两个女工。
周妈妈如今天天服药,身子竟然显现出好转之势。
有时候天晴,姜蘅在前面帮人鉴宝,青岚就扶着周妈妈在后院中散散步,午间几人一同用膳时,青岚说道:“吃了王娘子送来的药,周妈妈的精神越发好了。”
姜蘅疑惑:“京郊来的王娘子?”
青岚点点头。
“掌柜娘子呢!”
前店有人吆喝,姜蘅暂时咽下心中的疑惑,放下碗筷走到前面去。
来人是南蛮打扮,长着中原人的面容,满口熟悉的京城口音。
姜蘅皱了皱眉,不漏痕迹地把人上下打量个遍,开始鉴定起对方送来的一座鱼樽,南蛮人多有靠打渔为生,因此沿海地区多有供奉神仙以求风调雨顺、出海平安,工匠们对于这些神仙的雕刻技艺也愈加精进。
然而供奉鱼樽的却少见,这座鱼樽用的是玉,成色却一般,鱼的形态神采刻画也称不上上乘,倒像是随手的敷衍之作,这东西在京城本就不好卖,像这样粗制滥造的,就更加没人看得上了。
姜蘅刚要叫住这位客人,竟发现他在整个梦谷阁中来回走了个遍,像是在了解梦谷阁的结构。
此人行为怪异,姜蘅没有打草惊蛇,静静观察了许久之后,才出声。
她本来不想收下这座鱼樽,如今却想看看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知客官心里是何价位?”
“娘子看着开便可。”
她又问:“客官是京城人吗?”
客人摇摇头:“自然不是。”
【假】
姜蘅心中警惕,低价收入这个鱼樽后,让青岚到前面来接待,复盘此人的怪异之举。
梦谷阁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火爆,踏破门槛之人数不胜数,她也渐渐延长了营业时间,越是这样,对于地下铸币厂的行动来说越不利。
姜蘅算了算,也该是对方动手的时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