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昏过去之时,总觉得有一只手被握住,虎口处有一块因为常年举兵器而产生的硬茧,掌心温热,指骨却冰凉。
令她熟悉的指腹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之上,这种异样的感觉很快消失。
姜蘅的手有些温热的湿润,强撑着眼皮朝着身边看了一眼,是周妈妈在给她擦手。
窗外天空阴沉,偶有几声鸟鸣,秋花凋零之后,枯干的枝干显出肃杀之意。
她直接昏迷到了第二天的午后。
冷风穿堂而进,姜蘅觉得自己的头脑终于清晰了一些,晕倒之前的记忆洪流一般涌上来,周妈妈给她看的那一只手镯,她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见到过。
一个大家族边上的无名墓中挖出的陪葬品,是那个无名墓坑中最值钱的宝物,考古者们纷纷猜测是墓主妾室的陪葬,然而这只手镯过于不符合规制,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了。
这只手镯从国内到海外几度辗转之后,被一个私人买家送到了她的鉴宝工作室中,成为藏品之一。
姜蘅猜测,如果按照原定的历史轨迹,真正的姜蘅在收到这个手镯之前就死了,这个手镯便随她的亲生母亲陪葬。
她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想到这只手镯与她的羁绊,兴许可以带她返回现代,她就不用苦苦奢求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像攒足的十万银两了。
她看向周妈妈,问道:“母亲为何会有这只镯子?”
周妈妈对这只镯子的来历也似乎不太明晰,仔细思索之后,也只能说:“此镯子并非何家的传家宝,但是小姐留存许久,还特地嘱咐要传给小小姐。”
姜蘅抿唇一笑,低低道了声好,从床上灵活地坐起来,两只脚丫摸索着地上的鞋,不曾穿穿好,就站了起来。
“小小姐,你身子还没好,要去哪里?”
她回眸:“周妈妈,不必担心我。”
姜蘅一鼓作气地往屋外走,还在垂头打量这只镯子,迎头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抬起头,李卿言的桃花眼就坠进她的眼睛里。
“二小姐活蹦乱跳的,看来身子恢复的不错?”他放下了手上油纸包裹住的糕点,双臂抱胸,将姜蘅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通,才确认她的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
姜蘅有些疑惑,朝里屋看了一眼,周妈妈赶出来,对李卿言表示感谢。
“多谢这位公子相助,不知老身该如何报答公子。”
姜蘅把周妈妈拉到自己身后,好声说道:“周妈妈,我与这位公子是旧相识,我来应付便好,您也累了,快下去休息吧。”
周妈妈“欸”了一声,很快退离。
姜蘅闭着眼睛,长长叹息了一口气,她本来想瞪李卿言一眼的,但是既然周妈妈都说他出手相助,于情于理,自己应该将态度放和缓一些。
“北辰王为何在此?”
李卿言轻松地耸动眉稍:“路过。”
这理由太过敷衍,姜蘅忍不住冷笑:“又路过,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
“蘅儿也知道没有。”他的头微微一侧,高束地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倾泻,眉目水波一样平和,“所以为何不能是本王对蘅儿的拳拳爱护之心呢?”
“王爷倒不如说要利用我,还比这爱护来得更名正言顺。”
“本王舍不得。”他勾起唇角,缓慢地摇了摇头,“本王猜猜,蘅儿恨透了楚炼的利用,对不对?”
心事被戳穿,姜蘅抿着唇,直视着面前人,一言不发。
李卿言也没有要听她答案的意思,声音压低了一些,偏显得魅惑不少:“本王有个方法,可以让蘅儿跟楚大人解除婚约,蘅儿要不要听听看?”
【真】
姜蘅眉头微蹙,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及时补充道:“王爷给的方法,不能是靠和另外一个人缔结婚约。”
“自然。”
【真】
姜蘅如今更加怀疑,她并非有意信不过系统,而是系统先前的言语着实让她不得不心生防备。
她对李卿言的心思早有几分猜测,他突然提议帮助自己解除婚约,兴许也是为了把她收进北辰王府,可是系统如此判别,倒叫她不解。
“说来听听。”
李卿言看了看周围,姜蘅懂他的意思,便把敞着的院门上了锁。
他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粗略扫过石桌上沾灰的棋盘,取了其中的一枚黑棋一枚白棋。
姜蘅凑过去看,他倒了一滩茶水出来,将灰尘沾湿,用手指描摹了两个字。
一真一假。
她心里有猜测,却不敢擅自开口。
“京中近日流通的钱币中,出现了薄厚不一的铜钱和大小不一的银锭。”李卿言用帕子将指上的水渍抹净,抬起眼眸,“蘅儿可有察觉?”
姜蘅想到白瞎子的私铸钱币一说,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李卿言轻笑,眸中闪过质疑的寒光:“撒谎。”
“敢在京中私铸钱币却迟迟不被人发现,背后之人可不简单。”
姜蘅闻言,只是点头作为回复。
李卿言把两枚棋子按回棋盘中,用帕子把石桌上的印记一抹而净:“蘅儿替本王查案,本王替你谋取一官半职,日后你想要退婚,岂非轻而易举?”
姜蘅没有作答,李卿言耐心大好,只是站起来,把手上的帕子留在石桌上,坦然道:“你想要自由,本王能够许你的自由,远高于楚炼。你自己好好考量,明日午时清茶轩,本王等你消息。”
她看李卿言要走,不忘提醒:“王爷别忘了自己的东西。”
李卿言满不在乎:“劳烦蘅儿替本王存好。”
-
京郊西蟒山,山脚守林人的屋子里冒出袅袅炊烟,李乐嘉从屋中出来,换却一身华服,青绿色粗布棉衣上身,沿着一条蜿蜒向上的山路,穿入遮天蔽日的绿林之中。
楚炼在一座凸起的衣冠冢前停下,把右手持着的弓箭平稳放落后,点起了香。
香烟缭绕,熏得李乐嘉眼眶滚烫,泛起些氤氲来。
她恭恭敬敬地对着没有姓名生平地的衣冠冢拜了三拜,把手上的三根香递回楚炼手中,看着他插好。
“阿炼。”她看着面前的一抔黄土,实现逐渐变得有些虚无,“我有些想姑母了。”
“长公主泉下有知,会知晓的。”
李乐嘉别过头,看着楚炼侧脸的轮廓:“我做的这些,姑母知道了,会夸奖我的,对不对?”
“对。”楚炼应声,锋利的下颌线在雾气弥漫的林中划过一道锐气痕迹,“公主与臣,皆是长公主一手栽培,公主越来越像她了。”
李乐嘉终于轻轻笑了一声。
楚炼看着面前的无字碑,记忆突然被拉到极悠远的许多年前。
大周朝延续至今百年,还从未有过像他这样的年轻的状元郎,恰逢陛下登基不久朝纲未稳,他被远派西南,一去就是三年。
端阳长公主垂帘听政后,得知其在西南诸地改民生之成果,特准其归京,并将其留于年仅七岁的温嘉公主身边教诲。
后长公主伏诛,陛下忌惮其受长公主重用,再度外派,终因其政绩斐然,召回京城内卫司,兼任温嘉公主教诲一职。
“今日来时,我见福缘酒楼边上的铺子已经挂上了梦谷阁的三字招牌。”
楚炼不为所动:“此事臣会交由旁人来去查。”
李乐嘉淡淡一笑:“阿炼,姜蘅姑娘对我们尚有用处,哪怕此事假手于人,她也绝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楚炼拾起地上的弓箭,仔细擦拭过中心的那枚翡翠,仍然平淡:“她不过是江湖行骗,我们用不到她。”
她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硬,很快和缓过来,慢悠悠地转过身子,眼中的凌厉不容辩驳:“阿炼,我们之间,你也要拿这种理由诓我吗?”
他不过一挑唇,眉目中尽是平静:“我何必诓你,当初用她亦是为了侦破林家军一事,如今她的骗术不过尔尔,公主难道没有见识够,还要继续看她闯祸吗?”
李乐嘉轻轻垂下眼睑,乖顺地点起头后,仰着脸露出难得的俏丽一笑:“阿炼说的是,我信不过旁人,只信你。”
像这么多年以来李乐嘉每日从太学下学时一样,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楚炼安安静静地跟在她的左侧后方,她时不时转过头来,笑盈盈说上几句话。
天色渐黑,山路难行,草丛中传出细细簌簌的声音,李乐嘉拽紧了楚炼大氅的一段。
风声贯耳,楚炼敏锐地偏过身,用大氅将李乐嘉挡住,迅速持起弓箭,朝着左侧的虚空处射出一箭。
两箭在空中相汇撞裂后落地。
李乐嘉从裹住自己的大氅之中站出来,冷笑道:“吴王如今变谨慎了,不论今日你我谁在此中箭,父皇过问,皆是百口莫辩。”
“未必是吴王。”
李乐嘉侧头:“皇叔的人?”
“他假借林靖浮躁为人,向我们演了好一出障眼法。那张印着北辰王府印记的地图,并不足以指控其谋逆之心,宣和殿动乱未成便夭折,意在让你我误会其急切,事败之后对其放松警惕。”
楚炼拢起自己的大氅,将弓箭收至背后。
李乐嘉眼眸流转,盯着脚下的山路:“我倒是小看这位皇叔了。”
“北辰王因年幼逃过夺嫡之争,又经历端阳长公主听政一事,不仅忌惮年幼的小皇子,对公主也多有怀疑。”
她微微张口,朝着漫天的寒气呼出水雾,飘飘然道:“那便看看,本宫与储君,谁人更胜一筹。”
归府时二人分头行动,楚炼御马从西蟒山脚向西,路过姜蘅所住的京郊宅院,马蹄声缓慢轻踏,朔风很快骑马追赶上来。
“大人,可要再去看看姜姑娘。”
“不必。”楚炼拉起缰绳,红褐色的马飞驰而过,铁蹄敲击在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姜蘅打开院门,京郊的夜晚本就宁静,如今万籁俱静,姜府前来接她的马车停靠着,芍兰将台阶放下来,等着她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