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寒衣节,林府上下前往林氏一族祠堂祭祖,姜蘅在林府被关了整整一个月不许出门,终于有机会出去一趟。
她在林府书信不通,多亏楚炼平日里派人照拂周妈妈,否则她一个人待在京郊的别院中日盼夜盼,也盼不到姜蘅回去吃一顿饭。
半月前林靖突然袭击,虽然有楚炼掩护,林靖不曾真正发现她,但此人疑心已起,她在府中行事便更加如履薄冰。
珂儿是个嘴硬心软的,每日晚间,她便跟着珂儿学画衣衫的图样,如今已经学了个大概,但她防着珂儿到底是林府的人,每每自己将墨膜上的图样复刻下来时,都须得瞒着珂儿。
算些时日,如今鬓影阁中第一批绣有她亲手绘制图纹的布匹已经开始售卖,沈懿荷定了两套秋衣,都是按着林靖喜欢的风格,寒衣节的长宁街比平时还要热闹,沈懿荷穿着新衣大张旗鼓地走几步,不怕消息传不到李乐嘉手中。
清茶轩内,沈懿荷与林靖一同用膳,彤儿在里面侍奉,姜蘅在厢房外守着。
厢房中唯有碗筷杯盏碰撞叮当作响的声音,难以听见旁人言语,厅中丝竹声灌进姜蘅的耳中,她有些困倦地抬眸望向上二楼的楼梯,意外看见了李卿言的身影。
他目标明确,是来找林靖的。
又是同样一张惹人掷果盈车的笑魇,姜蘅不肯跟他对视,假装自己没看见。
那日他许诺不会轻易将她与楚炼见过面的消息告诉林靖,虽有要她做侍妾这样荒唐情轻浮的理由,可是系统都确认他的话是真的,姜蘅也不敢多疑,只能自认倒霉,是林靖自己疑心太重。
李卿言没有要即刻进去的意思,反而驻足门口,一双眼睛仔细端详着姜蘅:“姑娘左右逢源,本王好生佩服。”
姜蘅不与他争辩:“王爷说笑,奴婢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那晚灯光虽暗,姑娘却顾盼生辉,本王岂会认错?”
她唇角迎合地弯了弯,担心打扰到里间人,轻声道:“京城之中多的是皎如明月的姑娘,王爷不要抬举奴婢了。”
门被推开,彤儿出来,笑脸相迎:“北辰王殿下,我们公子有请。”
再度将门关上之前,彤儿不忘冷言提醒姜蘅,声音压低:“北辰王乃是如今储君人选,言语间仔细着,别为林府惹来祸端!”
姜蘅应声,却开始仔细听里间谈论的声响,声音照旧不大,她需得好好分辨才能听清。
林靖与北辰王议事向来不避讳沈懿荷,想必也是信任她,否则沈懿荷得不到这么多的信息。
但姜蘅留一丝防线,不排除林靖此人做出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还是由系统判断过后才更加放心。
清茶轩没有陪酒侍膳的姑娘,但李卿言来了之后,里间反倒热闹了不少。
几声玩笑寒暄后,气氛骤然严肃起来,连碗筷相接的声音都渐渐消失。
林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温和,很好分辨:“十月初十,公主生辰。”
李卿言回复的话语,姜蘅听得不算真切,便又听见林靖道:“京南郊树林,事已办妥,随时为殿下效劳。”
姜蘅连忙唤醒系统,缓缓得出一个【真】字。
纵然这些信息片段零碎,姜蘅自己拼凑一番,也大概能得出结论,确实让自己惊讶,甚至恐慌。
她几番猜测李乐嘉对她的委托究竟为何,兴许涉及晦涩难解的案件,却没想到是谋反这样的滔天大案。
林靖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他在朝堂之上并无太多实绩,一朝成功便是翻身成为有从龙之功的朝廷重臣,可谓一本万利。
但是在没有这个冒险的道理,李卿言既已是人尽皆知的储君人选,又何必急于一时。
她无心继续分析,还想再听下去,却被人拉住腕子。
是简若。
她们二人也有许久未见了,简若还是一如既往亲和而淡漠。
“姜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姜蘅跟着她走远了两步,停下来,扣住她的手,严肃道:“如今情形紧张严峻,我需得继续听下去。”
简若反问:“若当真是机密,他们既然已对你起了疑心,为何又会在有你在场的地方大方提及?”
姜蘅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简若解释她有系统这件事,可是真的信誓旦旦向她许诺,又难免显得口若悬河。
万一林靖与李卿言交谈时真假参半,沈懿荷一是判断不清,她还有系统辅助,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将那场谈话听完。
“阿若姑娘,温嘉公主之所以散尽千金寻我做事,便是信我有判别他人谎言的能力,我们不能这么耽搁下去。”
简若见她执拗,眉头皱了皱:“请姜姑娘以大局为重,大人已经在百花楼候着。”
姜蘅见说服不了她,也有些情急:“今晚便是大局。从我接受公主的委托至今已三月有余,三个月足够他们谋算一场精心的计划,今晚的关键不能有任何差错,还请阿若姑娘放手,放我回去。”
简若还在坚持:“我奉楚大人之命护着姑娘,倘若一旦被他们发现姑娘偷听,后果不堪设想。”
“我自有脱身的方法。”姜蘅用力想要推开她的手,可简若就是不松开,她人看着清瘦,力气却强劲,一看便是练武之人。
简若垂头,另一只手快速地劈向姜蘅的脖子:“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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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四周的环境陌生又熟悉,她强忍着后颈的疼痛,识别出这是楚炼在百花楼的那间厢房。
楚炼从外面进来,身上穿的还是内卫府的官府,玄色红文织金紫绶,紫罗幞头帽上银灰蛇纹盘曲,衬得他脸色更显冷峻。
姜蘅无心再做欣赏,心中多有气愤:“为何这么急着要我过来?正是关键时刻!”
“光明正大的偷听,姜蘅,你不要命了吗?”楚炼转过头,锋利的眼周破刃一般朝她射来。
“我在林府待了这么长时间,林靖算不上是个不可捉摸的人,倘若真的被发现,我有办法即使逃脱。”
“你真就认定他们所言事实,姜蘅,世上没有如此轻巧的事。”
姜蘅穿好鞋,从榻上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得端正的楚炼,从喉间哼出冷笑:“说白了,事到如今你还是信不过我。我往外传消息,你也未必整日清闲,不如对对看,你掌握的线索与我听来的消息是否一致,再做论断也不迟。”
不等楚炼回应,姜蘅将脑海中的信息整合了一遍,结合自己的推断,流畅地复述出来:“北辰王如今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但他担心皇帝身体日益康健,幼子长成对他造成威胁,迫不及待要趁如今毫无防备时攻进内宫夺权,十月初十温嘉公主生辰便是最好的时间。
届时满宫欢举,北辰王在宫内,林靖在宫外,二人里应外合。林将军虽已卸甲归田,但早年征战沙场时养了一批数量可观的林家军唯林氏是从,如今就在京南郊树林,再加上沈懿荷的平西军,足以杀个措不及防,逼宫退位。”
姜蘅向前走了几步,面无惧色地站定:“依据先前几次我传递的消息,与你们所调查的大致轮廓皆能对的上,而我的判断更细致,事到如今,楚大人还信不过我吗?”
楚炼抬眸,二人对视着,他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姜蘅为自己方才慷慨激昂的陈词油然而生一种打了胜仗的喜悦感。
不过这层喜悦很快被不安打败,她有些急促:“都怪你们把我绑架过来,我得到更多的细节,对你们没有好处吗?”
“无论如何,姜蘅,我需要保你活着。”
她一时哑口无言,这是最开始她自己强迫楚炼给她的承诺,从前她还怪罪楚炼没有好好履行,现在这个回旋镖扎到她自己身上。
姜蘅这才正眼将楚炼浑身观察了个遍,惊觉他今日身上那层厚厚的倦意,她与他见面次数不多,却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有些烦闷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印象里,他向来是顶着活阎王的名声却总是像谪仙一般,她常感叹世上竟有这样天上地下如此矛盾的人。
姜蘅给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嗫嚅道:“林家军午时二刻从京南郊树林发动,会在京城联合北辰王的亲兵,这是我得到的所有消息了。”
楚炼颔首,揉了揉眉心,吐出两个字:“辛苦。”
她瞧出他的不对劲,勉强一笑:“你今日有烦心事吗?”
楚炼遮掩在掌下的唇角竟弯了起来,漾出一个稍显寡淡却足够愉悦的弧度:“朝堂纷争罢了。”
姜蘅走不出林府,对外界的消息倒还知晓一些,如今能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的还是吴王与宰相姜恪竹,二人就南方水灾赈灾一事意见相悖,吵得天昏地暗,因此牵扯出一桩因地方官员贪污导致的堤坝受损严重案件,皇帝移交京城内卫审办。
涉及京城中盘根错节的各个势力,自然难免令人心力交瘁。
姜蘅都有点愧疚了。
好在她道德感低,心疼楚炼之前还是先心疼了一下自己。
阿婵推门进来,身上胡旋舞的服饰还没换去,绫罗绸缎单薄难以覆盖全身,面上妆容妖冶。
百花楼生意好,京城的王公贵族从来都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阿婵瞥了一眼姜蘅,对她点点头,笑了笑,向楚炼禀道:“大人,一切安排妥当。另阿若姑娘来报,清茶轩有动静了。”
姜蘅闻言,便知道自己是时候回去了。
临走前,楚炼喊住她。
她回眸,有些不解。
“福缘酒楼边上的铺子我派人替你留意,事成之后再做详谈。”
姜蘅喜上眉梢,对楚炼躬了躬身:“多谢楚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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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