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照例燃的是楚炼惯用的梨香,入秋后秋老虎缠绵了一阵,他这屋里伴着梨香倒是清凉。
楚炼的指骨冰凉,渐渐松开叩着她手腕的指,轻咳了两声。
姜蘅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悄悄挪动着身子,眼神却不自觉地往他背后瞟。
鞭刑的红痕没有那么容易褪去,尤其是暑热未散的初秋,伤后一片猩红,显得有些狰狞。
“你......”她的手无处安放,放在膝间捋了捋,最后只能安分地双手交握着,抿唇看向面前的琉璃花樽,假意随口荡道,“你背上的伤还好吗?”
楚炼正襟危坐,面色不改:“好多了,多谢挂怀。”
“不必多谢。”姜蘅笑意浅浅,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过于奇怪。
她无意恪守这个世界中男女之间交往的规则,将对于亲密的定义放低,在她既定的世界观里,兴许跟楚炼之间有过拥抱也并无不可,就像在她的关系界定里,他们只是同事。
但又好像不是这样。
人人口中伐而诛之的活阎王看起来也不是阎罗面,尤其是那一晚他替她疗伤,指腹的纹路像根麦穗,微风轻轻撩拨,涟漪层层漾开。
大约是背上的药物已经干了,楚炼拉过放在一边的那条象牙色长袍披上,斟了两杯茶。
“你膝上的伤口如何了?”
姜蘅起初还在发呆,眼前一片温热,是他递过来的茶,她接过,细细抿了一口,莞尔一笑:“基本好了,多谢你的伤药。至于那瓶祛疤的,我想这个伤口留着,好给自己长个记性,切记以后不要过于鲁莽。”
“也好。”
楚炼住的别院夜间宁静异常,连蝉虫鸣声都不曾见闻,不过偶有杂揉了月色的晚风轻拂院中的竹子,沙沙作响。
他们之间就这样安静了许久,姜蘅才想起来自己今晚为何突然要来找他。
她屈膝在席上,身子向前一倾,语气中添了一丝轻快:“我今日来找你,是想同你说,我如今受罚不能轻易出府,所以我想到一个好法子能把消息递出去。”
说完,她特地警惕地四周望望,确认屋外没有人在偷听。
楚炼手指一搭一搭地叩着膝盖,勾了勾唇:“说来听听。”
“我有条件。”
楚炼面色不改,只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替我把福缘酒楼边上的铺子盘下来。”
姜蘅知道自己有点狮子大开口,但是转念一想,让楚炼帮她这个忙,他并不会亏什么,反正从始至终李乐嘉和楚炼也把事情对她瞒着,她不过是要一点逾矩的报酬,更何况还有谈判的余地。
楚炼的拒绝在她意料之内,她便退而求其次:“我会一直为这个好法子善后,这笔生意做下来,无论是楚大人还是公主都是划算的。”
楚炼意兴阑珊地看着她笑了,将杯盏反扣案上,沉声道:“你如今连行动自由都成问题,还想经营铺子?”
姜蘅咬咬牙,以她对楚炼的了解,眼见着他是一定不会答应了,便再退:“那就加钱,一百两。”
“成交。”
姜蘅后悔了,她知道自己退多了。
此刻的月光正好,照在镂花窗棂上,阴影变了形落在案上。
姜蘅伸出手指,用指甲轻轻在案上勾勒着投影的花纹,眼中烛火闪烁。
楚炼顺着她的手指滑动,对上她的眼眸。
姜蘅长了一双叫人失神的眼睛,敷着一层薄薄的、骄傲又漫不经心的笑意,烛火映在她眼中,燃烧成烈焰的火舌。
“据我所知,京中世家小姐们并非排挤沈将军,相反,若是哪日沈将军穿着时兴的衣裙在长宁街上走一圈,次日便会有不少小姐们纷纷效仿。”
她的手指停留在凤尾的图案上,不免有些得意。
“姜姑娘的意思,将信息描绘在沈将军的衣裙上?”
姜蘅勾起半边唇角:“楚大人聪明,一点便通。”
“只不过。”姜蘅顿了顿,“你们对字迹笔画做过修改,寻常人不留意自然看不出来,可若是被有心人破解了去,又是一桩祸事。”
楚炼挪动了倒扣着的杯盏,将其完全置于月光下,一道斜长的影子铺在暗色的桌案上,无需他多言,姜蘅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已经更改设计过的笔画再经畸变,哪怕是再有心的人,也难查究竟。
沈懿荷基本都与林靖一同外出,林靖喜她装扮素雅纯净,温柔可人,因此她从前的服饰色彩大都浅淡,亦无有新意的设计可取之处。
为避免林靖起疑心,姜蘅并不打算采取繁杂的织绣技艺大改沈懿荷的穿衣风格,珂儿对衣裙的设计大有研究,她这几日跟随着耳濡目染,发现许多图样在牵经穿扣时便可纺织到布料上。
这项技艺繁琐,就连京中都只有鬓影阁中的顶级绣娘才能做到,她只能借着每月珂儿向鬓影阁送图样的时候,趁机把画好的图纸送出去,如此一来,时间便又成了问题。
楚炼听完她的担忧,颔首道:“无妨,你只需专心画图,出了林府,一切事宜由我打点。”
姜蘅满意地拍拍手:“有楚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她收拾收拾准备起身,却听见院外一阵骚动,没等反应,林靖已经携林府家丁闯进屋内。
姜蘅已经瞧见灰布袍的影子,双足却一时僵在原地来不及动弹。
楚炼心急手快,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寝榻的方向一拽,姜蘅整个人扑到榻上,转眼眼前就被锦被遮住。
她还没有摸清情况不敢乱动,黑暗里手悄悄摸索了一番,好像碰到楚炼的腿了。
他怎么也在床上!
楚炼的声音低哑,带着些许不可侵犯的威严,沉吟道:“别动。”
姜蘅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自觉地停止了动作。
先进来的人是朔风,对着坐卧在榻上的楚炼禀道:“大人,林公子扬言有位通房偷跑进了院中要来搜查,属下暂时将人拦在外面,不知......”
他看了一眼帷幕半遮的床榻,犹疑抬头。
楚炼冷笑,将帷幕全部遮下,隔着一层屏障吩咐道:“无妨,请公子进来。”
林靖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幅鸳鸯帐暖的情景,拉下的帷幕特地留了一条线,得以窥见榻中之景,若隐若现。
朔风于是又装模作样地拦了一道:“公子,大人刚上完药,如今还在休息。”
林靖不予理会,眼神向下睨了一眼,挡开他的手,声音喧朗:“我有一通房,自楚大人这几日暂歇府中便心神不宁,今夜失踪,不知大人可曾见过?”
朔风在一边开口:“公子的通房连公主都管教不得,岂可来问司使大人?”
林靖刀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手已经碰上了帷幕。
楚炼眼疾手快,一手按住他的腕子,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将帷幕撩开些,唇边噙着叫人胆寒的笑意,眼底一片玄冰。
榻上唯有楚炼一人,单薄的锦被盖在他腿上,再无其他。
林靖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确认真的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之后,着急地想要将手腕挣扎出来,楚炼却毫不费劲地握着,一阵阵痛楚从尺骨处贯穿他的神经。
朔风上前,微微笑道:“夜黑识人不清,公子冒犯的是禁内正二品内卫司使,楚炼大人。”
林靖面部的肌肉恶狠狠地抽动着,一股子恨意充斥他的眼眶,泛起几根红血丝。
楚炼松开了他的手腕,对着外面,懒洋洋道:“常石,公子倦了,早些送他回去歇息。”
这短暂的混乱一阵风似的,卷起几颗尘埃几片落叶后便悄无声息地躲进云里。
姜蘅再三确认外面没有声响后,才用力去按面前的暗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上次在百花楼也是这样,她总是搞不明白这些机关。
楚炼扣动暗门机关,光亮泄进甬道中,姜蘅险些睁不开眼,她努力缓了缓,眼前伸来楚炼的一只手。
“出来吧。”
她攀上他的手心,被他一拽,整个人重新被提到床榻上,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暗门,已经悄然关上了。
只是现在的姿势有点尴尬,她趴在楚炼的身上,担心压到他的伤口,一只手肘不得已地撑着。
不用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两缕发丝遮挡在她的眼前,让楚炼的面容与神态在她眼前都有些模糊了。
呼吸交织,至此一瞬,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耳尖以难以控制的速度蹿红。
不是的,她安慰自己,这只是吊桥效应。
姜蘅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在楚炼的手上,赶紧抽回来,着急地从他身上爬下来,顺手捋了捋满头青丝。
烛火隔着帷帐照进来,幽红一片。
她赶忙起身,将帷幕统统拉开,却发现朔风还在外面站着,目瞪口呆。
她莫名觉得羞愤,又把帷幕拉上了。
等彼此都平复下来,姜蘅这才开口问:“这个甬道是通往哪里的?”
楚炼回她:“藏身用罢了。”
姜蘅笑了笑:“大人经常带女子前来藏身吗?”
姜蘅分不清他是否坦诚,可一时间只能躲开过分灼热的目光。
“只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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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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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