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局离热闹街道也不算远,但是这样好的位置,越走近却人家店铺越少。
等到来到慈幼局牌匾之下,就发现,这一片地,只有慈幼局这一小块有孤零零的建筑群,门前人气稀零。
跟一街之隔的热闹街道人群相比,这里莫名有一种被遗忘被孤立的感觉。
连慈幼局大门,都是紧闭的,
裴五娘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半天,一个垂头丧气懒洋洋的小厮才来开门。
开门一打量两人,既不像来捐赠的富人,更不像来投奔的乞儿。
“你们有何事?”小厮可能日常也太闲了,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薛清上前一步:“请问,这里可有一位叫香园的姑娘?”
那小厮忽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隐隐的警觉戒备。
“你等会儿!”他忽然转身,砰地关上了大门,往回跑去。
“真没礼貌!”裴五娘不满。
没一会儿,换了一个体型丰硕的大婶出来,她倒是满脸的慈眉善目,一笑胖胖的脸上就多了两个深酒窝。
但是她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里,仍然是充满了一种戒备,笑意不达眼底。
那大婶出来后,不住打量着薛清,笑着试探:“请问你们是香园什么人呢?” 大婶这样问,也就是说她承认这里有香园这个人。
薛清心中已经有了些戒备,脑中转了转念头,回答:“我们从洛水村王家来的。请问香园在吗?”
薛清没回答大婶的问话,也就是她们是香园什么人,跟香园有什么亲友关系。只是含糊说是从洛水村王家来的,也没说自己姓不姓王。
那大婶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笑容更深:“那你们等一下。”
这回她倒是没关门,转身又走了。
裴五娘大皱眉头。
这次胖大婶回来很快,笑着伸手往里一请:“请随我进来,见见我们掌事大人!”
薛清跟着她进门,眉头微微皱。
她没说去见香园。
那香园发生了什么?
薛清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往里走,绕过影壁,是一个接待客人的前厅。
那大婶请薛清坐下,还给上了一盏茶。
“咳咳”,一个瘦高身材,神色严肃的中年人从后堂转了出来。
他站定,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了两个来人。
这种打量可以说是毫无礼数,毫不客气的。
薛清坐着,梳着妇人发簪的五娘侍立一旁,看来是一主一仆。
掌事便心里有了定论:连奴婢,都用不起年轻貌美的小丫头,而是用一个妇人做仆从,也就是个普通家世吧。
薛清从重生以来,心态苍凉,因此在衣着打扮上,本来就尽量简单,这次来慈幼局,更想低调,不想张扬身份,因此她和裴五娘特意换了普通常人的裙饰。
但是在别人看来,这两人衣着毫无奢华,一身平常,顶多也就是家境殷实而已。
那中年人便连礼都不行,只是神色淡淡地微微点头示意:“老夫姓丁。”
然后就自顾坐下,问:“你是洛水村王小姐?”
薛清心想:也好。
便点头答应:“是。”
丁掌事微微皱眉头,语气颇为不客气:“香园的讣告帖子,我们半年前就寄给你家了,你们没收到?”
薛清一惊:“半年前?你是说……”
丁掌事点点头:“香园半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薛清紧皱眉头:“王家确实没收到什么讣告。请问香园是怎么过世的?”
“她是自尽而亡。”
“自尽,是如何自尽?”薛清追问。
丁掌事一脸的不耐烦,明显不愿提起:“人都去了半年了,多说无益。”
薛清心中大为不满,正要开口诘问,从外面却匆匆跑进来一个喜滋滋的管事:“掌事大人!快快!窦老爷来了!”
丁掌事双眼一亮,立时连客人都不顾了,急匆匆跟着管事往外迎去,把薛清裴五娘空晾在厅内。
裴五娘啐了一口:“势利小人,看人下菜碟!我真想给他来一针!”
“算了。”薛清想想,还是想问清楚,便起身,也往外走。
这时大门双开,门外热闹忙碌,一辆辆满载货物的车鱼贯停在门前,好几个伙计汉子正在从车上往里搬,篮子箱子麻布袋子,捆成捆的、堆成堆的,满满当当,鼓鼓囊囊。
丁掌事满脸笑开了花,正陪着一个满身绸缎的矮胖商人说笑。
“哎呀窦老爷真是宅心仁慈!这一次又捐赠了这许多被褥粮食!真是叫在下好生敬佩感激……”
窦老爷洋洋得意:“小事小事,这也不是我一人功劳,是本乡各乡绅一起捐赠的,你瞧瞧……”
他拦住了从身边经过的卸货伙计,他肩上扛着一个半人高装得满满的麻布口袋,口袋扎得紧紧的,还系着一朵碗口大的红绸布条扎成的红花,那绸布条上,均写着名字。
“你看,这是陈员外捐的被褥……”窦老爷,指着那绸条上的字,又拉着另一个明显更重的口袋,“这是李秀才捐的木炭……我们都归置得利利索索,写得明明白白……”
丁掌事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一脸感激涕淋:“真叫人感动……”
窦老爷微微搓着手:“那个,上次跟掌事大人说的……我家夫人需要两个小丫头使使……”
“哎呀,夫人能给她们一口饭吃,真是大慈大悲!人我给你选好了,你看看……”丁掌事把人往内请。
窦老爷笑得满脸横肉抖动:“就是要年纪小一点儿的好……”
两人说着往里走,丁掌事连个眼色都没给站在一旁的薛清,倒是窦老爷,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看来是绝不会有搭话的机会了。
“走吧。”薛清往外走。
出门,却看见那小厮,懒洋洋地靠着门站着,他看着来往搬货的汉子,却袖手旁观。
薛清想了想,走过去问:“小哥,请问你,可知道香园葬在何处了?”
那小厮抬头看了看她,远处指了指:“义庄东。”
义庄东,埋葬的都是特别穷的人、或是外地人,因此多数坟墓简小,墓碑也只一个木板而已。
香园的坟墓在其中,算是比较讲究气派的。
裴五娘疑惑:“大小姐,你不会是要……起坟吧?”
她以为薛清要来看香园的坟墓,可能是不相信香园死了,或是死因有疑,那就得起坟验尸。
薛清摇头:“不到时候。我来,只是想看看这个……”
她指着墓碑上“香园”两个字:“我们叫她香园,他们也叫她香园,可是香园到底姓什么呢?为什么没人叫她姓呢?你看连墓碑上都没有写她的姓氏。”
薛清缓缓说,“所以,她是来寻亲的,她寻到了吗?寻到了谁呢?”
香园一年前离开了王家,前来白阳县慈幼局寻亲。
半年之后,据说是自尽死了。
半年之前,出现了一个假香园。
前往静安府。
薛清本来以为,到了白阳县慈幼局,找到真香园,就能知道答案,谁知,香园的死,却让一切更看不清了。
远处慢慢走来一个紫衣女子,花布包着头,普通村姑打扮,她手里握着一把小花儿,看起来是来祭拜某人的,可是走过来的方向,似乎是冲着香园的坟墓而来。
她慢慢走近,薛清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薛清。
薛清先问:“姐姐你可是来祭拜香园的?”
那女子点点头,疑惑地问:“你们是……”
薛清答:“我们是从洛水村王家来的。”
那女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王家!香园提起过,她说王家对她是极好的!”
薛清上前一步,问:“姐姐,香园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们……不知道?”那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
薛清摇头:“我们只知道,她离开王家来了此地。我们刚去慈幼局见了丁掌事,他说寄了讣告给王家,可是王家并未收到。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寻她,丁掌事却说,她半年前就去世了,还说她是自尽而死……”
她急切地望着那村姑,眼睛里全是询问。
那女子犹豫了半天,看着薛清恳切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微微走近,探头,轻声说:“香园,是被鼠妖害死的!”
匪夷所思。
薛清是真地惊着了。
她重复强调了一句:“鼠妖?”
那女子重重点点头,意思你没听错。
薛清盯着她再问:“你说,此地,有鼠妖?”
那女子摇头又点头:“不是此地,是慈幼局!慈幼局有鼠妖!白阳县人人皆知!”
人人皆知,怪不得当时客栈掌柜听说他们要去慈幼局那个表情。
薛清轻轻出了口气:“姐姐,看来,咱们需要换个地方长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