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府“其乐融融”地与家人们相聚一场之后,范饰月第二天便准备回宫,毕竟她和范家还真没有什么那么多深深的亲情可以诉说的。
家人,只是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一种人罢了。
没想到的是,范恭说要和范饰月一起进宫。
范恭的理由是陛下要在后殿召见他们这三位丞相商讨要事。
范饰月眼皮微抬,懒懒听着范恭给她列举一起进宫的几点重要性,听到最后,她觉得范恭无非是想借着她这个皇后的气势,给他这位新丞相撑场子罢了。
“行。”范饰月最终答应了,眼见着羽林军也都整装待发,她也懒得再在这听所谓的“父训”。
范皇后的马车和范相的马车,便一前一后进了皇宫。
“哟,皇后来了,奴家参见范皇后。”
袁常侍见马车上的范皇后下来了,连忙贴着笑脸上前,说道:“陛下在后殿等您已久。”
范相正想也跟着进去,便被袁常侍拦住了。
守在后殿门口的袁常侍,依旧是一脸的笑:“恭喜范大人升官。但是范相,陛下现在只让皇后先进去,丞相们都得在外面等着。”
说完,指了指不远处的益谷子和生义河,那两人一副在门外等了很久的模样,甚至微微阖起了眼皮,快要站着打上小盹儿了。
范恭只得止住了前进的脚步。
他本也准备和那两位丞相一样,百般聊赖地原地等候。
但看见面前这笑意盈盈的袁常侍,想到袁常侍两年前来他们家接范饰月入宫时,还是一脸倨傲的模样。
他内心升起一股得意之情,但很快按捺了下去,毕竟什么是少年意气人该有的情绪,什么是沉稳老人该有的情绪,他还是分得清的。
袁常侍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意义非凡,还是值得拉拢的。
他想到这里,便笑着道:“常侍大人,我家里新得了玉如意两柄,但实在是和我们家新修葺的房子太不合气场,偌大的一个家竟找不到一个适合放置它的屋子。不知常侍大人,可愿意替我分担这份烦恼啊。”
“诶呀,范大人,您这话说的,可太高看老奴我了,”袁常侍佯装一脸愁苦的表情,复又解释道,“您那新屋子放不下那好东西,老奴我家的旧屋子怎么就适合得起呢。”
然后手指轻点了一下益谷子和生义河那个方向,说道:“老奴,和丞相大人您们,可不是一种人。”
说完,便缓缓退到远处。
范恭看着袁常侍的身影远去,陷入了沉思。
袁常侍再也不是那个愿意收他们家银子的常侍大人。
或许他还是,他只是个愿意收点小钱,帮别人在宫里走动走动,办点的小事的人。
真正的大事上面,他还是只愿意效忠自己真正的主人,当今大炻王朝的皇帝。
他话里的那句和丞相们不一样。
也许指的是自己官职卑浅,不配得到丞相大人的交好,不配与丞相大人们站在同一处。
但也许看透朝堂的袁常侍,正在暗示自己,他可和被范恭收买了的益谷子和生义河不一样,他可不会被范恭威逼利诱收买了。
自己弄权朝堂两代,见过无数背弃主人的,见过无数拜在自己手下的,袁常侍这样的对自己手段不吃的人,他还是见过的第一个。
范恭笑了笑。
这也许就是大羡和大炻的不同吧。
……
后殿里。
尧焻长身玉立,站在殿中央,似乎等了范饰月许久,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范饰月习惯了尧焻这样的神情,只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这位夫君了。
按道理来说,他讨厌的崔韬也按时被流放了,自己也没有阻拦,没什么值得让他不高兴的了。
“陛下,妾身回来了。”
范饰月朱唇轻启,淡淡说了一声。
然而尧焻眉间的郁色似乎没有消散的迹象。
他忽地用手指向旁边桌案上的碗,冷冷道:“这是能让男子绝育的药。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去服用避子汤,不如朕先喝了这碗药汤,省得你每次都要自己喝那烈药。”
“不要——”
范饰月不禁呼喊出口。
一瞬间,她知道这是自己从大梁回来那一夜之后,偷喝尧焻寝宫里下人给婢女准备的避子药,被他发现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选择避子汤,其中还是有一些隐晦的不愿意背叛大羡的小心思,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她寄希望于尧焻以后再迎一些美人夫人中人良人入宫,这样大炻王朝天子的子嗣之事便可以交给她们。
但她没想到,尧焻非但没有这样的打算,而且愤怒于她这点阴暗的小心思,最终决定自己喝药,从源头上杜绝了这个事情的发生。
范饰月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夺尧焻手里的药碗。
却不及尧焻手里动作之迅速。
尧焻端起药碗,仰起头来,咕咚咕咚下肚。
待范饰月靠近时,只剩下药汤的余味环绕着自己,那碗里可是一丁点汤汁都没剩下。
皇后葱白的手指缓缓垂落。
然而尧焻的这幕戏还没完。
他大声道:“把他们带进来。”
话音刚落,便有小宦官领着三个稚气满脸的男娃,走到了皇帝皇后的面前。
待小宦官退去,尧焻便给自己的妻子介绍道:“虽然穆王、文王、庄王都倒台了,但尧家又不是没有其他的亲戚,只是没有那么近的罢了。朕在尧家远亲里找了些孩子,皇后看着哪个合眼缘些,便收哪个为孩子吧。”
说着,就指着左边第一个道:“这是朕堂兄的儿子,名为尧建。”
然后指着左边第二个道:“这是朕表叔家的儿子,名为尧隐。”
“怎么,这两个都不合皇后的眼缘么?”尧焻看着气得发抖的范饰月,并未准备给她太多反应时间的样子,复又指着第三个道:“最后这个……”
他语气里带着些许玩味:“这是公子恣的儿子,若合你眼缘,朕就赐其名为尧恒。”
公子恣……
就是那位在春猎时偷偷找到自己,商议为大羡复国的羡陈王的儿子。
看来尧焻确实在那个时候抓到了公子恣,大卸八块不谈,还押下了对方的儿子,隐藏至今,何等恶心。
把公子恣的儿子混在这些嫡子候选人之中,不就是想逼自己做抉择,是想大炻的皇位传给尧家人,还是传回大羡的皇室之人么。
就算自己选了公子恣的儿子做自己的嫡子,尧焻也不一定会答应,他只是把这孩子找出来放在她的面前,让她再一次感受一下复辟大羡失败的感觉。
他知道她内心最深处还是有一丝放不下大羡,他就要来反反复复地刺激她,直到她可以把她的爱从大羡上彻彻底底地割离开。
可是,这可能么。
她也只是一个暂且明白大炻王朝存在有着合理性,但是忘不了大羡养育她的这十五年的普通人。
为什么非要一次一次地逼她表态呢。
范饰月的手指把掌心都掐出了紫色的印子。
她不想选左边两个,不想尧焻看着自己不得不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选择,而开心得像厉鬼。
她亦不想选最后一个,不想看到她在尧焻面前暴露本心败下阵来,再被他毁灭自己的幻想。
“哥哥……”
这时突然有一个小女孩从殿门后面探出了小脑袋,似乎等急了,用稚嫩的声音问道:“还没好么。”
那一排孩子中最右边一个,也就是公子恣的儿子,转过头去,轻声安慰他的妹妹道:“嘘——他们很快就好了。”
范饰月的眼睛里突然好像进了一丝光,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径直走到那小女孩的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飘儿。”
小女孩长得憨憨的,但说起话来,又有一股机灵劲儿。
范饰月矮下身子来,拉起她的手:“飘儿,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儿,做大炻王朝的第一位公主?”
飘儿昂着圆润润的脸盘子,瓮声瓮气问道:“大炻王朝的公主?做公主可以吃糖球吗?”
范饰月用另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蛋,笑道:“能啊,而且能吃好多好多的糖球。”
“那飘儿愿意!”
小女孩爽快答道。
两人自顾自地说话,全然不顾前面那三个男孩,和一旁脸气得铁青的尧焻。
“你……”尧焻没想到还会有这出,竟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立马宰了那个把公子恣女儿也带进宫的小宦官。
范饰月挺直身子来,再次面对尧焻时,仿佛又有了无限的力气。
“我对那三个孩子都没有眼缘,若陛下想收其中一个为自己的嫡子,我都可以,不会反对。如果非要我收一个孩子,我就只想收这个女孩为我的孩子。陛下,你想让我,让大炻的皇后食言么?”
既然飘儿被范饰月收为女儿,那作为飘儿的哥哥,公子恣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待遇差到哪里去。
总不能妹妹贵为公主,哥哥就做庶民吧。
而范饰月这个选择,也避去了对那三个孩子的直接表态。
无论是对尧家孩子的抵触,还是对前朝皇室子嗣的微妙态度,她都没有显现出太多,尧焻也没法进一步折磨她的情绪。
“随你吧。”
尧焻一甩袖子,准备离开后殿。
后殿门口的小宦官,犹豫了会还是对将要迈出殿门的尧焻问道:“陛下,那那三个孩子……”
尧焻凛声道:“就先留着!”
小宦官这才颤颤悠悠上前,小心翼翼领着这三位未来的皇子离开了。
……
范饰月和常怡苑的一众人安顿好飘儿,已是深夜。
小貂小惠刚下服侍她睡下,她却摆摆手,一个人出了屋门,去了尧焻的寝宫。
到了那里,尧焻也没想到她会来。
他正在灯下愣神想事情,猛地看见皇后过来,惊得身子微微一颤。
他以为这次事情过去,皇后至少得再跟他来个以年为计的冷战。
范饰月自顾自地躺在床上,说道:“灯太亮了,可以灭一盏灯么。”
尧焻听了,沉默半晌,把所有的灯都灭了,包括夜里常留的那一盏。
他也躺到床上,全身戒备地躺着,生怕范饰月再给他来个美人计,然后再来个暗箭背刺他。
谁知这黑夜里,旁边温暖的胸膛贴上来,一把纤细的胳膊绕住自己,轻轻抱着自己。
然后再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范饰月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要对他再施展什么计谋。
“阿焻,”范饰月在这寂静的夜里开了口,声音缓缓如溪水流过,“我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可以慢慢过。”
“不必着急于一时的事情。”
“也许我们都没办法放下过去,但我已经很努力地放下了,我也希望我们不要再互相赌气,互相耗着了。”
“哪怕我们未来日子很长,但如果时时这么耗着,日子也会很快耗过去。”
“我们已经白耗两年了,我不想未来再这么耗下去。”
“好吗?”
旁边并没有回答。
但一阵紧促的呼吸之后,范饰月感觉有一条有力的胳膊覆了过来,也学着自己的样子,紧紧抱着自己。
也算是一种回应。
那他们的这个新的开头,还算不赖。
范饰月心中想道。
重来一世,她报复了想报复的人。
也更加理解了自己的亲人,发现了很多自己没有发现的细节。
还获得了一个夫君,性情古怪,但是缘分不浅,未来还有很多日子需要和他一起握手度过。
还算不赖。
(完)
哈哈哈完结啦!本书的灵感来源于看一个历史纪录片,我为一个王朝覆灭之时,里面很多文臣宁死不屈的文人骨气所动容。但是如果用现代人的目光来看,其实有点不值得,他们的才华可以为新王朝所用,而旧的王朝腐朽了,其实没有什么效忠的价值。所以范恭和范饰月这对父女就在此刻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如果有那么一位有着现代价值观、认为自己利益至上的文臣——范恭,选择了不去效忠旧王朝,而他的女儿反倒是有着这样的文人骨气——范饰月,他们两个人又将在新的王朝发生出什么样的矛盾和故事呢?所以这个故事就这样出来了嘎嘎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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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