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如对周羡渊愤恨的根源,就在于周家老太太和周羡鱼的那场对话上。这么多年,她处处提防算计周羡渊,直到他死,方才察觉事情和自己想象的截然不同。
她可能真的冤枉了周羡渊。
听到顾君如如此发问,丹朱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脸色白了一白,勉强稳住心神道:“当年具体情形如何,奴婢也是不知。只是听老夫人说过一回……当年大公子带着二公子上山玩耍,二公子失手将大公子推下山崖,大公子摔断了腿,然后又滚落到河里。当周福带着下人寻到大公子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当年出这件事的时候,顾君如尚未来到周府。细算起来,那时候周羡渊不过才十岁,周羡鱼却已经十五岁了。
兄弟二人年纪相差如此悬殊,周羡渊凭借那小小的身躯,又是如何将周羡鱼推下的山崖?
顾君如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丹朱:“大公子出事的时候,二公子又身在何处?”
丹朱明显有些慌张,目光闪烁的道:“奴婢……奴婢实在不知。”
她是周家老太太的心腹,日夜不离身的服侍主母,这些事又如何不知!
顾君如鼻子发酸,无比凄凉的说了一句:“丹朱,周羡渊他死了。”
那处悬崖是出了名的死崖,无路可通,崖底又怪石嶙峋。周羡渊那副小小的身躯落下去,定然得粉身碎骨,想收尸都不能。
听闻周羡渊的死讯,丹朱眼睛一红,咬着嘴唇哽咽了一下。
顾君如耐着性子劝道:“我知婆母死前有过吩咐,许多事情都不准你说。可是如今周家人都死绝了,过往恩怨既成烟云。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冤枉了周羡渊。”
丹朱神色挣扎,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不是您冤枉了他,是老夫人和大公子就从没放过他。”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丹朱哽咽着道:“当年将二公子抱回府里的时候,老爷曾吩咐过,待老夫人死后,这家中全部财产皆归为二公子所有。”
“自那以后,老夫人就恨上了二公子。那日大公子落下悬崖,也不是二公子所为。而是他自己不小心滑下了山坡。”
“当时为了寻人,二公子在山里穿梭了很久。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住,这才回了府。大公子命在旦夕,老夫人因此迁怒,自那以后,便开始变本加厉的苛责……”
顾君如就坐在周羡渊残破不堪的屋子里,听起这段过往,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自诩不是个糊涂的人,却还是被周家那对母子蒙蔽了心智。与周羡渊成亲五年多来,她从未好好看过他一眼。
但凡她能存着理智多了解他一点,也不会造成今日这般悲惨的结局。
想起周羡渊那孱弱的身形,俊美中又显得有几分憨厚的眉眼,顾君如越发的悔恨难当。
丹朱也知自己错的离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可是流再多的泪水也挽不回自己造下的罪业,顾君如心乱如麻,索性挥挥手将她遣退出去。
就这么一个人默默的在周羡渊的屋中坐着,窗户嗖嗖透着秋风,冻得顾君如双腿发麻。
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常年被全府的人孤立。落崖的时候想也未想的就选择了轻生,可想而知心里有多苦。
顾君如躺在周羡渊的破床上,闻着被子里若有似无的味道,一颗心刀山火海、起起伏伏。
迷迷糊糊到了半夜,耳闻门口有脚步声。顾君如疯了似的坐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门口。
掀开帘子,看见门口站着个小老头。这人须发花白,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看见顾君如,老人神色愕然:“……是你?”
“辛大夫,您有事?”此人乃是府里的郎中,脾气怪诞,鲜少与人来往。
“二公子可在屋里?”对于顾君如这个主母,郎中态度有些疏离。
顾君如摇头,忍着悲痛道:“不在,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对我说。”
抬手扔给顾君如一包药,辛大夫翘着胡子,没好气的说道:“这次的药里配了砒、霜,叫他吃的时候注意着点。别没等病治好,人先没了。”
顾君如吃惊:“阿渊他身体不好吗?”
“常年挨揍哪能好的了。”辛大夫冷声道:“他那伤都入了心肺,日日痛苦不堪。若不是我用药吊着,怕是早就断气了。”
没好气的瞪了顾君如一眼,辛大夫背起手气哼哼的走了。
顾君如捧着那药包,感觉双手千斤重。
自这日以后,丹朱发现自家夫人变了。不再像往常那样醉心打理府中事务,整日坐在二公子房间里发呆,时常还会寻问一些以前的事。
那些事都是发生在周羡渊身上的,件件悲惨。
顾君如越发沉默。
忽有一日,她命人做了好些新衣裳并着纸钱,熬了一罐子药,驾车离了周府。
顾君如去了那处悬崖。
崖边扔着一根绳子,虽过了好几日,仍旧能看到上面斑斑血痕。顾君如将那绳子拾起,同崭新的衣服放在一处。然后点燃一堆火,一件一件的将衣服烧给亡人。
“今日是你的头七,阿嫂烧些衣服和纸钱给你。生时没有享过福,但愿死后能过得好一些。”
顾君如对着悬崖底下扬一把纸钱,往火堆里扔几件衣服,而后将那药汤子倒进碗里,一点点洒入悬崖。
“辛大夫说这药里有砒、霜,叫你小心着喝。不管上天入地,这一世总归是我负了你,若有来世,我顾君如定然要千倍万倍的还给你。”
顾君如呆怔的坐在崖边,垂头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直至天色将晚,这才仿佛回魂了似的,转身往回走。崖风呼啸漫上山谷,忽而听有人叫了一句:“阿嫂……”那语气半是喜悦半是局促,竟有些像周羡渊。
“阿渊!”顾君如面色一喜,下意识便要回头去寻人。就在这分神的一刹那,只觉得脚下一滑,竟是直直的跌落下去。身体下坠之中,顾君如忽然想起自己嫁给周羡渊的那一晚,向来都很腼腆的人,高兴的手足无措。他穿着一身极不合体的喜袍,绞着手指看着顾君如,憋的脸颊通红,终鼓起勇气唤了她一声娘子。
顾君如觉得无比厌恶,冷声冷气的同他道:“我顾君如的夫君,永远都只有周羡鱼一个。”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无论人前人后,永远都是规规矩矩的唤她一声阿嫂。
若有来生……
顾君如心中忽而闪出了一个念头,可是不待她多想,身体便迅速坠入崖底。
浑身四分五裂的疼痛,使得顾君如忍不住呻、吟出声。正当痛苦挣扎之时,便觉得一只手被轻轻摇晃了几下,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说话声:“这几日便时常睡不安稳,娘子怕是又叫梦魇住了。”
“近来才入春,天气还冷得很。过几日我便去同老夫人说一声,叫她再给娘子做几身厚实点的衣裳。”
从声音上来分辨,说话的应是两个少女。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俱是说些稀奇古怪的话。
顾君如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死成,难免有些心烦意乱。她猛然睁开双眼,打算训斥那聒噪的二人几句。待看清眼前的场景之后,却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两个年纪约十七八岁的少女,一个身穿青色布袄,一个身穿檀色褙子。乍一看到熟悉的面容,顾君如不由得有些恍惚:“青霜?绯檀?”
当年她被收留进府里不久,周老夫人便派了这两个婢子贴身伺候。后来她与周羡鱼成婚,这二人便赎了身,出府嫁人去了。关于此事,顾君如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因舍不得二人,她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缘何一梦醒来,她二人竟又出现了?
顾君如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按下心中疑惑,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老夫人和大公子可在府里?”
青霜和绯檀对视一眼,皆是笑开了。青霜捂着嘴,调皮的道:“娘子可是想大公子想疯了?明明今日才是庙会。便是快马加鞭,从流县到沙县也得三日呢。”
如此这么一说,顾君如就觉得更加蹊跷了。她在周家生活了八年,周老夫人只带着周羡鱼去过一次庙会。那时候她入府不到一年,算算年龄也不过才十六岁。
顾君如低头看了看自己,惊觉身体竟然平白无故的短回去一截。忙趿鞋下地,坐在镜子前一照,这才看清自己现如今的妆容。
只见那铜镜里映着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眉眼弯弯,脸颊饱满,下巴削尖。这少女梳着狄髻,发髻中间簪着一只金佛。上身穿着一件石青色方领对襟袄,领口处绣着一串鸢尾花,将少女的面容映衬越加跌丽。
这便是十六岁的顾君如,容貌天成,夸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当初正是因为看上了这过人的美貌,周家老太太才肯将人收入府中,给了她一份主子的地位。
此时此刻,便是顾君如再迟钝,也已经意识到自己重生了。关于前世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她都记得清楚。
或许也是老天爷给了她一次赎罪的机会,让她能好好的弥补前世的亏欠吧。
正当顾君如沉思之时,便听见门口有婆子岔了声似的嚷了一嗓子:“不好了,二公子同人家打起来了!”
配合网站的制度,本章做了些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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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