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滕说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晏珬牵着走向梅林。
簌簌落雪中,滕悬黎身着白狐裘步履轻盈地穿行于红梅林间,如降临人间的曼妙仙子,令人见之神怡。
滕说一看见姐姐便松开晏珬的手,大喊着向姐姐奔去,“阿姐。”
眨眼功夫,庞氏和那位夫人不见了人影,滕悬黎正疑惑之时听见有人喊她,应声回头。
“四郎。”
原来是幼弟,她微笑着张开双臂迎接弟弟,同时注意到跟在弟弟身后的晏珬。
刚才她只顾追庞氏,倒把晏珬给忘了。
“晏侍御怎没去掬雪亭?”
滕悬黎问地小心翼翼,不敢直视晏珬的眼睛,生怕他跟来是想问她要答复。
“在下刚才见四郎在掬雪亭外四处张望,以为他在寻滕娘子,便将他带来。”
晏珬大言不惭,眼底波澜不惊。
滕说仰头看看晏珬,再看向姐姐,其实他是要去掬雪亭寻阿兄的。若说出实话,阿姐知道了自己不是来寻她的,会不会不开心呀?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滕悬黎摸摸滕说冰凉的小脸,将自己的风帽戴在弟弟头上。
“高高,这位小郎君是你弟弟?”孟七娘弯腰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问道。
“是我的幼弟滕说,四郎,这位是孟家阿姐,叫姐姐。”
滕说乖顺脆朗地喊了一声“孟阿姐”。
孟七娘家中只有兄长姐妹,没有弟弟,现在有一位俊俏的小郎君喊自己姐姐,欢喜地不得了。
她捏了捏滕说细嫩的小脸,笑着道:“你阿姐喜欢梅花,孟阿姐带你折枝最好看的梅花送你阿姐可好?”
“好。”
孟七娘和滕说大手拉小手开开心心地离开,徒留滕悬黎和晏珬站在原地。
滕悬黎心里发虚,不敢和晏珬单独相处,赶忙跟上去。
才走了两步身上狐裘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她原以为狐裘挂住了低矮处的梅枝,回头一看惊得睁大了双眼,原来阻力来自晏珬白皙修长的指尖。
她腾得脸颊烧红,眼神中遮掩不住的惊惶,下意识四下张望,幸好其他人一心赏梅,并未注意他们。
她紧抓孤裘边缘轻轻扯动,示意晏珬松手。
眼前的小娘子如遇到猎人的小鹿般机警,双眼睁得溜圆,却又不失可爱灵动,晏珬不自觉轻笑出声。
滕悬黎羞恼不已,没好气得瞪向晏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还笑得出来?
晏珬怕再笑下去紧张无措的小娘子要哭出来,到时得不偿失的是自己,于是他收敛笑意微抬下巴,示意小娘子边走边说。
滕悬黎马上领会晏珬的意思,迈步跟上孟七娘和弟弟,与他们保持不近不远地距离。
这样即使给旁人看见了,他们也说不出她和晏珬私下见面,逾矩违礼的话。
随后晏珬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明日起在下将出京办差,短则一月,多则……除夕前方归。这期间滕娘子若有……话传于在下,可派人到太平坊郕国公府找我的贴身小厮泉明,他会捎信给我。”
晏珬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不是那么急于想要知道答复,但又在言语中提醒滕悬黎千万不要忘了他曾问过的话。当然,现下能给他一个肯定答复最好不过。
自那日阳化寺分别,他日日盼着滕悬黎的回信,但左等右等始终没有回音。期间他还听说了圣人亲自为滕悬黎选婿的流言,只是无法验证真假,内心却倍加煎熬,生怕滕娘子一直不给他回信是允了别人否了他。
“出京?”
晏珬要出京公干一两个月?
那归来之时他的亲事不就订下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实在令人愉悦,滕悬黎努力压制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自今日见到晏珬之后生出的压迫感瞬间从身体中抽离,一身轻松。
“这次的事有些棘手,圣人点名要在下南下洪州。”晏珬解释道。
滕悬黎飞快地瞥了晏珬一眼,注意到他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顿觉自己刚才的得意过了头,于是关切道:
“年关将近晏侍御还要外出公干实在辛苦,天寒路远千万注意添衣保暖。”
“你的叮嘱我铭记于心。”
晏珬温情答道,看向滕悬黎的目光如春日暖阳。
不说“滕娘子”,也不自谦“在下”,滕悬黎从晏珬这句直呼你我的简短话语里咂摸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尤其是她注意到晏珬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的头顶,更加觉得今日的晏珬古怪。
晏珬也觉得今日的自己不寻常,他看着雪片接连不断地坠落在滕悬黎的发顶,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句话:今朝同淋雪,也算共白头[1]。
但愿从洪州归来之后,滕娘子能许他白首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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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褒信郡王府赴宴归来的第二天是十一月初一,按例滕悬黎要陪母亲一同进宫参拜姑姑,但她知道姑姑见了她必定会提及她的亲事,问她册子看得如何,有无中意的郎君。郁林侯府那边还没有消息,她要在家中等信儿,说什么也不愿进宫被催婚,便让踏歌去回母亲说她昨日淋雪受了风寒,倘若进宫传染了宫中贵人罪过可就大了,请母亲自行进宫,并代她向姑姑赔罪。
翟韵颐哪能不明白女儿逃避的小心思,由着她去。
滕悬黎才躲过了进宫朝见,没过两日孟七娘又下帖邀她过府观赏剑器舞。她心里存着郁林侯府的事,怕错过紧要的消息不想出门,恰好来了月信以此婉拒。
初四起更时分,踏歌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二娘,郁林……郁林侯府有异常。”
滕悬黎闻言放下正在作画的笔,从书案后走出来道:“先喝口茶再慢慢说。”
络韵连忙倒了一杯茶递给踏歌。
踏歌饮了一口茶,随即说道:
“庆林传来消息,酉正时分他看见郁林侯府的两个小厮推着一个板车出了府。那两个小厮行路很是谨慎,庆林觉得古怪便一路尾随。过胜业坊西坊门时遇到巡街的武侯抽检,庆林听小厮解释说车上是郁林侯府病死的一个奴婢,要发还给住在春明门外的家人。武侯一听小厮是郁林侯府的人,不再多问,只提醒他们戌时宵禁前赶回来。两个小厮孝敬了武侯之后继续拉着车往东走。庆林跟着那两个小厮,见他们拉着板车径直去了狗脊岭,选了一处空地动作熟练地挖土刨坑将尸.身掩埋后离开。庆林怕误了宵禁时辰,没来得及细查,先回来禀告二娘。”
滕悬黎听了踏歌转述庆林探查来的消息,陷入沉思。
郁林侯府的小厮分明给武侯说要将病死的奴婢送去城外的家中,却将尸.身埋在了狗脊岭,着实可疑。可单从这一点也判断不出来那奴婢是真的病死,还是死于郁林侯长子源翀之手。
她要传扬源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疯癫弑杀的恶名,必须先查清那奴婢的真正死因。
于是,她对踏歌道:
“告诉庆林找好仵作赶在明晨五更三点开了坊门天还不亮的时候去狗脊岭将那奴婢的尸.身挖出来验明死因,回来报我。”
“是,二娘。”
踏歌听了滕悬黎的吩咐马上转身要去告诉庆林。
“等等”,滕悬黎快走两步拉住踏歌的胳膊,犹疑了一会儿又道,“明日我在阳化寺等庆林,让他有了结果后立刻到阳化寺当面告诉我。另外,叮嘱他千万秘密行事。”
踏歌看滕悬黎脸色凝重,不敢大意,忙应道:“是,奴一定将二娘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庆林。”
滕悬黎伫立门边望着踏歌匆匆融入夜色的身影暗自祈祷,希望郁林侯府这一遭事如她所愿是源翀所为,那么她的亲事,还有房涤都能顺利解决。
“二娘,天寒,快进屋吧。”络韵走到滕悬黎身边关心道。
滕悬黎偏头看向络韵,每次她要做什么事之前都会对踏歌和络韵说明,哪怕不便说出真相,也会说出个缘由来。这次让庆林监视郁林侯府,她什么都未向踏歌和络韵说,她们也不问,倒让她好奇起来。
“我让庆林做的事,你和踏歌不觉得奇怪?”
络韵摇头道:
“自二娘在别业做了场噩梦,又经了曹巽那桩事,奴知道二娘做什么都是为整个滕府好。滕府好了,奴婢们自然无灾无祸。所以不管二娘做什么,以后奴婢们都不会多嘴问,听凭二娘差遣。”
滕悬黎转身正对络韵,话语坚定地说道:“我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着大家都好。”
“奴信二娘。天晚了,二娘早些安歇吧。”
滕悬黎随络韵进内室梳洗后躺在床上,心里惦记那个奴婢的死因,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床去陪母亲用了早饭,对母亲说要将这几日抄写的佛经供奉到庙里去,然后带踏歌和络韵出了门。
来到阳化寺,滕悬黎照例先在前世儿女的长生牌位前焚香祝祷,默诵心经百遍,然后去禅房等候庆林。
她无心参禅,站在禅房的窗前仰望头顶的一片天空,太阳时隐时没,天空一会儿湛蓝,一会儿灰白,变幻不定,如她起伏不定的内心。
她怕那奴婢真是病死,让她的计划落空,又根据前世从赵勮的大嫂哪里听来的话笃定是源翀所为。两个念头来回占据上峰,压下一个浮起另一个,如此循环反复,不休不止。
窗外房檐缀着的长短不一的冰挂昭示着天气的严寒,踏歌和络韵担心滕悬黎身子弱承受不住逼人的寒意,劝她关了窗,到炉边取暖。
滕悬黎纹丝不动。
两人只得帮滕悬黎系紧貂裘,戴好风帽,勤换她手中的手炉。
近午,一个方脸腮胡的中年男子跑进禅院,直冲滕悬黎而来。
踏歌和络韵见有陌生人逼近,一脸戒备地挡在滕悬黎身前。
那男子这才想起什么,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叉手喊了一声:“二娘。”
滕悬黎终于听到她一直在等的人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扒着窗子问:“结果如何?”
随即,她意识到禅院里还有其他人,赶忙补了一句:“进来再说。”
庆林进了禅房,向滕悬黎细细回禀他目前所查到的事,
“二娘,奴找了经验老道的仵作开棺验尸,昨日郁林侯府的两个小厮掩埋的那女婢的尸.身除了脸是完好的,手筋脚筋具断,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割伤,没一处好皮。仵作验定那女婢并非病死,而是生生被折磨致死。”
[1] 今朝同淋雪,也算共白头。——引自网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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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