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蒙毅被吓了一跳,放下手中书简走到嬴政身边:“发生何事?”
“你看看、你看看他在说什么混账话!”嬴政指了指桌案上的竹简,待蒙毅拿起后,嬴政袍袖一挥把一堆竹简全甩地上了,直接成了桌面清理大师。
蒙毅细细一瞧,这不是长公子所呈奏疏吗?
奏疏中倒也没写什么,无非是将自己处理的事情细细整理一番并做了总结,还有近日对律令的建议,只是最后几句显得有些匪夷所思。
“臣昧死言,幸得陛下教诲二十余载,扶苏无状,不堪大用,愿为大秦藩盾,誓死护卫储君。”
夜空中闪电划过,远方传来阵阵闷雷。
扶苏在劝嬴政为储君考量,多加培养扶持储君,蒙毅心想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奇怪的奏疏。
这么多年,皇帝关乎立储一事讳莫如深,只要他不提,朝堂上再多暗流也是枉然。即便蒙毅与嬴政向来同车同行,也不曾知晓皇帝到底有无立储之意。
只是皇帝有子二十余人,除了长公子扶苏,好像也没有格外培养过谁,就目前来看长公子的机会是最大的。
可是除了臣子的身份,他还是皇帝长子,怎能劝谏皇帝立储栽培储君?于情于理皆是不合,说好听些是为大秦江山考虑,别有用心之人看了只觉他在以退为进谋取太子之位,届时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或许是有误会?”蒙毅斟了杯蜜水递给嬴政。
“哼,阿房宫不建了,民夫遣返了,那群骗子也不杀了,还能有什么误会。”嬴政将那奏疏单独放起:“一定是欠收拾了,需要敲打敲打。”
秦始皇帝三十五年九月十六,皇帝携十八公子胡亥、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等前往上林苑狩猎游玩,并于十月岁首前至雍城宗祠行祭祀之礼。
此消息一出,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宫闱之中,亦或民间兼有传闻,陛下已改变心意,不再痴迷于长生之术,十八公子胡亥的能力不容小觑,储君的人选兴许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但皇帝未作决断,任何人的猜测都说明不了什么。
扶苏与留守咸阳的臣子们一道目送皇帝车驾走远,想着自己呈上去的奏疏大抵是又令父皇不悦了,要不然他怎会一句话都不和自己说。
上一世的九月,扶苏已到上郡两月余,期间还参与了一场与匈奴的战事,那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鏖战,眼前所见即是刀剑斧戟,耳边所闻即是怒吼厮杀。如果有机会,他倒是希望再到上郡去,戍边卫国,抵御匈奴。
扶苏也并非妄自菲薄之人,他自认在上郡的那两年自己是做出一些成绩来的,只不过到最后等来的是一道赐死诏书。
上林苑
皇帝似乎心情不错,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对胡亥费劲千辛万苦射来的小鹿不屑一顾,亲自取了弩箭射杀一只熊罴。
雍城蕲年宫
行过祭祀之礼后嬴政忽然有些不舒服,原本倒也没什么,谁还不生点小疾微恙,况且随行的人马中还有太医令夏无且、医丞郑氏等。
可这一经诊治,才真是令人心慌,夏无且一脸严肃的向赵高、胡亥告知了皇帝的病情:“陛下所患乃是疫病,极易传染,公子若要侍奉,切记用布巾掩住口鼻。”
胡亥后退几步:“那你还不快去煎药?”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自帐中传出,嬴政怒道:“都给朕滚出去,不许提及朕的病情!”
“唯。”
皇帝恶言死,可终究逃不过“天命”。
几日后的夜晚,殿外电闪雷鸣,殿内烛火摇曳,一只枯瘦的手自层层帷幔中伸出,赵高膝行至榻旁:“陛下......”
皇帝已是气若游丝,危在旦夕:“朕......命你......拟诏,朕崩后,命皇长子......扶苏于咸阳......治丧,继位,符玺赐......扶苏......”赵高应了一声“唯”,抬眼望向帐中人影,只见皇帝勉力起身,手中握着那方玉玺:“勿要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赵高速速拟完诏书:“陛下,臣已拟好诏书,劳烦陛下过目。”
“好、好,命人到咸阳......”
言罢,皇帝突然吐出一大口血,吓得赵高后退几步,没接住符玺。
帷帐中没了动静。
赵高战战兢兢双腿打颤,捡起地上的玉玺与虎符揣进衣袖。试探性的又唤了几声:“陛下?陛下......陛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帛,小心翼翼的掩住口鼻,揭开帷幔。
狂风呼啸着撞开殿门,一道闪电划过,紧随而来的是隆隆雷声,赵高吓得跌倒在地,帷幔被吹得凌乱,只是那帝王依旧安静的躺在榻上,再不复昔日英姿神武。
赵高先是摸上嬴政腕脉,又探了探鼻息,这才长舒一口气,嬴政是真的死了。
侍者已经被支开,他稳了稳心神,忙去偏殿把正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胡亥找来。
“别睡了!十八公子!”赵高唤了半天,急的满头大汗又不敢高声喧哗:“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吵什么?烦死了!不就是驾崩......”胡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唉,驾崩......”这才反应过来瞪大双眼:“驾崩......你是说,你是说我父皇死了?大秦的皇帝死了?”
“还能骗你不成!”赵高摸出袖中诏书符玺:“陛下临终托付,可都在这儿了,十八公子自己看吧。”
胡亥披上外衣,坐在榻上将那卷轴随意打开翻看起来,看完叹了口气:“果然,你们都说父皇喜爱我,这喜爱值几个钱,他最后还不是把江山社稷托付给扶苏。”
赵高摇了摇头:“公子并非毫无机会。”说罢他拉上胡亥,又派女婿阎乐将李斯带来,一同到始皇帝寝殿。
胡亥跌跌撞撞的爬了进来,悲伤、惊喜、恐惧各种情绪交织,不过他仍是丝毫不敢靠近床榻,只是连连哀声:“父皇啊——父皇——你走了......让亥儿如何是好?”
“陛下!”李斯跪在一旁,泪染衣襟:“疫病来势汹汹,陛下前几日还是圣体康健,如何今晚......赵府令,陛下可有留下诏令,唯今之计,决不能让大秦群龙无首啊!”
赵高缓缓打开手中诏书:“李丞相万不可声张,且看陛下诏书。”
“陛下选任的储君是长公子......”李斯抹了把眼泪,他知自己的丞相之位坐到头了,隐隐有些惋惜,多年经营,得遇皇帝陛下这样知人善任的帝王,等扶苏继位,自己大概就要告老还乡,返回上蔡了。
“丞相难道不愿与新帝共建大秦万世?”赵高将胡亥带至身边:“此诏书只我三人亲见,胡亥公子博闻强识,深得先帝喜爱,不比扶苏差到哪里。历任秦相的结局相信丞相也都知晓,等扶苏上位,怕不是第一个就要拿李丞相您来开刀,即便扶苏本人不想用丞相的血打磨他的鹿卢剑,那扶苏所亲近的蒙氏兄弟,蒙恬蒙毅哪一个不是人中翘楚,丞相的位置可要换给蒙家的人咯。”
“想想你李丞相这么多年所追求的是什么?厕中鼠还是仓中鼠?还是说仓中鼠甘愿做回厕中鼠?或者说仓中鼠甘愿接受被杀的命运?”
“况且你的孙子女多有与诸公子公主联姻的,扶苏可没和你家联姻,你说他会不会为了巩固皇权,杀几个人呢?”
赵高把玩着手中遗诏,漫不经心的诛了李斯的心。
“先生,可我......我担心篡改父命,为子不孝,杀掉长兄,为弟不仁。”胡亥接过遗诏,表面上看似乎还带着一丝犹豫:“况且我还有那么多兄弟,万一他们不服......”
“十八公子乃是大才,难道不知如今陛下驾崩,没有留下任何诏书给诸公子封王,却独赐皇长子诏书符玺,等公子扶苏在咸阳登基为二世皇帝,公子您可就一无所有了。”
“不!都是父皇的儿子,他嬴扶苏能做皇帝,我凭什么就不可以!”胡亥一直暗中较劲,对他来说此刻正是天赐良机:“父皇!父皇您平时这般疼爱儿臣,这皇帝之位交给儿臣,也是顺理成章吧哈哈哈哈哈......”
“十八公子无需推迟,臣已着手准备诏书,这才是大秦皇帝陛下要赐给扶苏的诏书。”
赵高将始皇帝遗诏点燃,不消一刻,卷轴便被烧为灰烬。
“丞相怎的不发一言?”赵高将重新写好的诏书塞给李斯:“此为始皇帝遗诏,劳李丞相过目。”
“赵高,你......”
“丞相已经看过了,那么以后,你我、十八公子,不,太子殿下,我们三人便是在一条线上,谁若是透露了风声,便是死路一条。”
“阎乐,命使者把这诏书即刻发往咸阳长公子府,现在就去!”
“唯。”
“先生,那我们的车队是继续留在雍城还是返回咸阳?”胡亥又激动又担心:“父皇怎么办?原本明日便要继续启程,这样,我们先命人把他抬到车上,让我的亲卫帮忙。”
“明日准时启程,现在就是要保守秘密,不能透露先帝死讯,我们的人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主要是该死的禁卫军,这几天甚是关键,太子万不可让禁卫军得知此事。”
李斯道:“万一长公子不肯奉诏自裁?那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