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米粮大约能够一个人吃上一个月,扶苏分完又觉得自己似乎给的太少了,应该等案子了结,再禀明皇帝,为受到迫害的黔首多争取一些补偿。
扶苏原本还以为胡亥只是个蠢物,不曾想竟阴狠毒辣至此,这种人如不除去,岂非大秦隐患?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到侍者来报:“殿下,廷尉,诏狱那边有要紧事找廷尉。”
“让他们进来说。”
“唯。”
来人是负责看守胡亥的狱吏,他们言辞中带着焦急:“拜见太子殿下、廷尉,这......庶人胡亥从昨夜起便腹痛如绞,哀嚎不止,今晨送进去的饭食也不曾用过,他说要请太医令为他诊治,我等不敢擅作主张,特来告知廷尉。”
冯无择看了看扶苏,这种事情落在臣子手上的确不好处理,胡亥即便被废为庶人,到底也是皇帝的儿子,万一赶不上皇帝宣判就病死狱中,将来皇帝怀念儿子,会不会拿他们开刀?
“殿下,依臣之见,可请个普通侍医到狱中为胡亥诊治。”
扶苏点点头:“不妨一同到狱中‘探望探望’?”
“狱中阴冷潮湿,殿下千金之躯,实在不宜涉足。”
“没事,走吧。”
诏狱由皇帝直接掌管,此处罪犯基本达到九卿、郡守一级,又是由皇帝亲自下诏书定罪,环境......如果忽略可能会用到的刑具的话,其实也不至于阴冷潮湿。
扶苏幼时听先生授课提到诏狱,也会好奇这是个什么地方,一定比那些陌生的宫殿更适合探险,所以他想悄悄跟着来向父亲汇报工作的官员溜出去,然后就不出意外的被抓了个正着。
章台宫
肃穆庄严的宫殿中,李由跪伏于地,他在得知自己的父亲协同赵高矫诏一事后,整个人都处在混混沌沌的状态,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直到接到皇帝命他返回咸阳的旨意,才完全确定下来,这回真摊上大事儿了,于是他立刻将郡守之职移交副手,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咸阳。
就在几个月前,李斯权势如日中天,他回相府前呼后拥,如今门庭冷落,秋风落叶,对比何等鲜明。
李由连声请罪:“臣父矫诏,妄图谋害太子,实乃死罪,臣......臣身为人子......未尽规劝之责,愿与父同罪!”
只听得高台之上皇帝冷笑一声:“你有何罪,李斯野心膨胀,为一己私欲害朕太子,纵然有你规劝,也只不过是无用功!”
“陛下......臣、臣愿一死,以报陛下对李氏恩德!”
“犯上谋逆当夷三族弃市,若非太子仁善,李由,只怕你抵达咸阳的一刻就要被下至诏狱。”
李由浑身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再次稽首:“殿下恩德,罪臣无以为报,家父实在鬼迷心窍......罪无可恕!”他没有为李斯辩解,因为根本无从辩解。
“好一个罪无可恕,你父亲李斯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在狱中也不忘列举多年以来在大秦创下的不世之功,以此祈求朕的宽恕。”嬴政将那些小心拼凑而成的书简摊在桌案上,厉声斥道:“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为朕呈上一道含冤泣血的狱中上书!”
李由现在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但求陛下......赐臣与臣父一死以赎罪......”
望着自己的儿女亲家,嬴政一时有些无奈:“下去吧,此事非你之过,何谈赐死。”
“若斯之为臣,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下察之!”【1】
嬴政烦躁的按了按眉骨:“蒙卿,随朕去一趟诏狱。”
......
扶苏一只脚还未踏入诏狱,就听得胡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刺入耳膜:“救命啊——快要疼死了!你们这群当夷三族的废物下三滥!陛下是我父亲,你们见死不救!陛下将来饶不了你们——”
“他每天都这样吗?”
冯无择无奈的笑了笑:“十八、唉,庶人胡亥时刻不曾忘记自己陛下之子的身份,也时刻提醒狱吏,要我们莫忘了以公子之礼对待他。”
扶苏实在佩服他厚如城墙的脸皮:“陛下已将其废为庶人,削其宗籍,诸位无需顾忌礼节,只当他是犯人便是。”
“外面谁来了?父皇?是父皇吗!父皇啊——求您救救亥儿吧——他们要折磨死亥儿——”胡亥听见声响,又观来人地位非比寻常,此刻也顾不上“腹痛”,抓紧了栏杆大喊大叫:“阿父——”
扶苏内心泛起一阵儿恶心,搁哪儿认爹呢,父皇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于是快走两步,让胡亥看清是谁:“别喊了,是孤。”
胡亥一愣,眼中的希望顿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愤恨:“你,不知你这卑鄙小人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闲言碎语。”
简直无药可救!扶苏看了一眼狱吏:“掌嘴。”
两名负责监管胡亥的狱吏早就跃跃欲试,遂左右开弓轮番上阵,对着胡亥的脸连扇几个大巴掌,也算出了这几日被胡亥辱骂的恶气。
冯无择和侍医:不是说来给胡亥看病的吗?怎么打起来了?
当下局面很快从“你敢打我......”变成了“大兄饶了我吧求求你,我不骂你了,看在我们骨肉亲情的份上......”
胡亥口鼻出血跪地求饶,扶苏抬抬手示意停下,浅浅一笑:“亥弟腹痛可好了?若是好了孤就让侍医回去。”
他语气温和,像极了关切幼弟的长兄。胡亥却吓得退至墙根:“好了......好了......”
“既然好了就把饭吃了吧,再不吃就该凉了。”扶苏理了理衣襟:“劳烦各位伺候亥弟将饭吃了,不要浪费。”
狱吏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另有一名将早就被丢到地上的饭捡起往胡亥嘴里塞。
饶是冯无择身为廷尉,也觉眼前画面不忍直视,太子殿下向来宽仁,如今对待妄图谋反的幼弟,竟也是这般不留情面,帝王之苑的“父慈子孝,兄弟情深”,真是不同凡响。
扶苏也没闲着,他拿出从黔首那里收集到的羽箭,拍了拍胡亥的脸:“可还记得这枚羽箭?不记得也不要紧,孤来帮你回忆一下,就在前不久,上林苑附近的黔首无辜被你射杀,其家眷又被你以无故哭号触犯秦律为由,殴打致残。胡亥,这就是你以为的杀伐决断?”
胡亥实在想不出什么辩解的理由,赵高被关在隔壁,自然无法为他“出谋划策”。
“我以为......以为那不是人,看错了!看错了啊——是赵高!赵高执意帮我隐瞒......”
隔壁关着的赵高快要气吐血了,这就是自己亲自教大的小公子,朝堂上面对嬴政他选择背刺自己,如今好了没几天又在长公子面前背刺自己,难为自己这两天想通了,依旧选择为他谋划。明明还没到腊月,心已经凉了个彻底:“长公子,胡亥的话您听听就好,十句里面九句假的,奴臣已是死罪,万不敢欺瞒于您。”
李斯不曾言语,想来早已无颜面对扶苏。
不过这些对扶苏来说都不重要,毕竟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收拾胡亥,收集罪证。虽然或许和他平时表现出的宽仁有些不符,但他自认绝非圣人,圣人不是还说以直报怨嘛。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还真让胡亥把皇帝盼来了。
只见他“腾”的一下起身,顾不得口鼻出血大声呼救:“父皇啊——父皇!亥儿总算把您盼来了,您再不来,亥儿就要被大兄打死了——”
嬴政皱眉,怪不得一天未见扶苏,原来跑到诏狱动用起“私刑”了,胡亥那孽障宗籍都除了怎么还有脸喊父皇?真不想要这样的儿子,但是......看他这副惨状,为人父母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于是嬴政狠下心拒绝回应胡亥,传令冯无择:“朕要单独提审李斯,将爰书呈来。”
“唯。”
“父皇?”
“在此等候。”
扶苏住了脚步,没有继续跟随,命令狱吏好好“伺候”胡亥进食,转身在廊道与蒙毅交谈起来:“我记得多年以前上卿曾秉公执法,判赵高死罪,当时是父皇以其素有才华为由保下他,却不曾想保下一个阴狠小人。”我还记得自己在虚妄的景象里看到上卿您被关在狱中,赵高一条条列举您的罪状,逼您自尽。
其实蒙毅看胡亥这副模样也有些震惊,尤其在得知这是太子的杰作之后,不过作为秦臣他觉得很解气,只是不大好表现出来:“陛下一计,倒是诈出了秦廷毒瘤,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之前还对陛下的计策有些许不理解,如今想来,还是陛下高瞻远瞩,思虑周全。”
“是挺高瞻远瞩的......”毕竟是重生的,或多或少总能规避一些,可是上辈子的我们就惨咯。
“殿下不必再往前走了,陛下要单独审讯。”
扶苏眨眨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放至唇边:“我听听。”
这里隔音效果太好,扶苏也只是断断续续听到“韩非”、“谏逐客书”、“老鼠”诸如此类的字眼,还是因为皇帝暴怒之下音量提高几分才听到的,扶苏摇摇头觉得没意思,打算回去,只听开门声一响,自己正对上皇帝余怒未消的脸。
【1】出自《史记李斯列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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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