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扫了一眼桌案上的文书,想起扶苏前不久呈上来的奏疏,不由眉头一皱,只是此刻不适合翻旧账,便在心中记下:“无且近来一直跟在朕左右,朕如今身体康健,没什么问题,倒是你前不久才晕倒过,要多加注意才是。”
“儿臣也早已无碍,宫中侍医每天都到儿臣府上去,静姝还以为我怎么了。”扶苏施以拱手礼道:“父皇既然也是重生而来,那就更应当注意保养,多加休息。”
“朕的话你是一句都记不住,去睡觉!”嬴政并不是一定要连夜处理简牍文书,而是在经历近几日的事情后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李斯、胡亥、赵高,过去他重视的丞相,宠爱的儿子,陪伴在身边的中车府令,这些人一起背叛了他。思及此便是遍体生寒,甚至想省去诏狱审讯流程,直接将此三人处以极刑。
特别是李斯,这么多年的君臣相得,终究是付诸东流。
嬴政缓缓展开卷轴,亲自执笔写下立皇太子诏书,无论两年后会发生什么,至少大秦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至于扶苏觉得此举太过仓促......那就让他觉得吧,这可由不得他。
嬴政过去不想立太子,求长生的同时认为儿子还有待考验,怎么看都能挑出点毛病,如今......虽然也有待考验,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况且不是他偏心,只是哪里还有比扶苏更合适的太子人选呢?早些定下名分总比犹豫不决的好。
被赶去歇息的扶苏睡得正香,嬴政暗骂一句:“臭小子心真大,差点儿被人害死还能睡得着,不愧是你。”
诏狱
由于胡亥先被交予宗正走了一遍削宗籍、废为庶人的流程,故而被羁押到诏狱已是半夜三更。
先前羁押的囚犯已按罪行轻重发配至长城工地、直道工地。偌大的诏狱也只剩下李斯、赵高与他相伴,胡亥一面哀嚎喊冤,一面放声大骂,反正是庶人了,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公子礼仪,各种难听的词汇从他口中源源不断的涌出。
李斯毕竟年老,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他骂醒。只好期待赶紧走完流程,赐死自己也好,着实不想待在这里受苦了。
可是狱卒的一句话又似给他当头棒喝:“听说陛下召三川郡守李由速回咸阳,唉,丞相糊涂啊。”
篡改诏书谋害长公子,等同谋逆之罪,当夷三族。
李斯又怎会不懂秦律?
若说死他一个也就罢了,可三族为父族、母族、妻族,牵连者甚广,连他久居上蔡、甚少往来的堂亲也包括在内。上蔡故地的亲族只知他李斯为秦廷左相,风光大盛,以他为骄傲,可如今,他给这些亲族带来了什么?
可是李由,李由他尽忠尽责,从未出过差错,不该被他这鬼迷心窍的父亲牵连啊!还有李冉、李畔,他们不像由儿那般有着建功立业的抱负,但也从未因丞相之子的身份谋取利益,他们都是无辜的,不该因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被株连啊!
“小兄弟!两位小兄弟!”李斯唤住狱卒:“可不可以帮我取支笔来?我......我有重要的事情禀报陛下。”
“这恐怕不大合适。”
“是啊,依着您现在的身份写了东西也无法直接禀报陛下,应当先告知廷尉。”
“到天明我们帮您问问上头。”
两名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帮李斯问问上面,他们对这位前左丞相还是比较尊敬的,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说不定人家功劳大,能得到陛下的特赦呢。
“多谢!多谢二位!”
悔恨的泪水自浑浊的双眼中缓缓流出,李斯决定狱中上书,恳求皇帝陛下顾念旧情,以他一人之命保全三族。
这边李斯悔恨到痛不欲生,一墙之隔的胡亥正与另一墙之隔的赵高隔墙对骂。
“死宦官!老东西!我父皇当年怎么没把你阉了!等死吧你!”
“你父皇?死到临头了还管人家叫爹?也不看人家认不认你这好儿子。”
也对,胡亥现在是庶人胡亥,不是公子胡亥,一无所有了。但是死到临头求皇帝总比求赵高要好,胡亥暗自给自己鼓劲,再怎么说都是至亲骨肉,不至于真杀......吧?
“别管认不认,不认我也是皇帝陛下之子,总比你个老废物强,”胡亥往草席上一躺:“届时我就不给二位先生送行了——”
赵高手指轻点墙壁:“胡亥,你错了。皇帝陛下对你存的杀心只会比我和李斯要重。因为你的目的是除掉扶苏。你多活一天,扶苏对皇帝陛下的质疑就会多一天。所以就算为了扶苏,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除掉你。”
破防总是来的这般快,胡亥拖着疲累的身子从草席上站起来,嘶声道:“扶苏!扶苏!又是扶苏!他怎么不去死?他为什么不去死?!他明明是个废物!徐谶呢?徐谶——徐谶为何要骗我?皇位!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嬴扶苏偏偏没死成!先生......我才是太子啊......”
“我还有没有机会东山再起?”胡亥累极,有气无力的拍着墙壁:“我不想死,我很怕,以前杀别人的时候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关在这里,我总觉得害怕极了。父皇会原谅我的,对吗?”
“唉!”
“父皇......他很疼爱我,你知道吗,我曾经有过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他们,把我那些兄弟姐妹全杀个干净,让父皇只有我一个儿子,那样父皇所拥有的一切将来就都是我的。他们、他们那群废物不配!”
胡亥的豪言壮语堪比催眠曲,赵高的鼾声一声高过一声。
始皇帝三十六年十月初九,帝于麒麟殿召开大朝会。
与以往朝会不同的是,诸公子、公主居然也与文臣武将一般分别立于两侧,近来宫中之事,他们也知晓一二,想来皇帝欲公之于众,特意把他们一并传来。
嬴政端坐于高座之上,不怒自威道:“朕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参与朝会,一是因胡亥谋逆,二是册立太子。”
“啊?胡亥谋逆,真谋逆了啊......”
“对啊,胡亥前些天不是还挺风光的嘛。”
“就是就是,他还把我府上的婢女要走了!”
......
公子公主们也没几个行走过朝堂的,平日里皇帝又是个标准的慈父,有几个悄悄在底下小声议论,看的嬴政皱起眉头:“噤声!”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赵高、李斯于雍城蕲年宫趁朕患疾,协同胡亥篡改诏书,企图谋害朕之长子扶苏,图谋帝位,若非朕早有察觉,此番咸阳早已天翻地覆。”嬴政叩了叩桌案,虎目一瞪:“朕召你们前来,也是要明确告知诸位,任何想要图谋染指帝位,谋逆者,朕绝不顾念骨肉之情,定斩不赦!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扶苏坐在右下首的位置上有些尴尬,他这些弟弟妹妹除了胡亥个个都乖得很,父皇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吓唬他们。
却见得诸公子公主纷纷稽首行礼:“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嬴政抬手示意平身,对身旁大监道:“念。”
“秦皇帝诏:君老而晚置太子,国之难也。兹有皇长子扶苏,慈仁纯孝,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谨告天地,宗庙,社稷,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邦畿万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长公子,不,太子殿下,请接诏吧。”
扶苏接过诏书与太子印绶,在文武百官注视下跪在嬴政面前:“扶苏接诏,定恪尽职守,不负父皇重托。”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在此起彼伏的朝拜与道贺声中,他接过父皇亲自书写的诏书,改写了前世的命运,在这一年被立为太子。
然朝堂之上云波诡谲,扶苏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被立为太子,也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所以在立储一事上,他倒是希望皇帝再谨慎些,不必着急。可嬴政不想再延后了,必须立刻昭告天下他的太子是谁,防止有人再以此大做文章。
不过父子俩最后倒也取了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定下太子名分后暂缓册封仪式。
嬴政表示虽然不能理解但......也可以支持,毕竟筹备仪式也需要时间,太子册封仪式当然更要隆重。
公主荷华与博士伏婵默默对视一眼,眸中满是喜悦之情。特别是荷华,她不是没有听到过宫内宫外的流言蜚语,诸如胡亥得宠,皇帝重视,楚国公主之子为皇帝厌恶,如今皇帝亲自破了流言,兄长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不对,他什么时候苦过?
一切苦头都是自己找的,父皇可从来没让他们兄弟姊妹三十几个吃过苦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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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立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