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修洵环顾四周,趁着夜幕未至寻得不远处有一处山洞,便捡了树枝,用藏在袖中的火折子生了火。
山洞不深,却也足以两人并肩而坐,对尚容和魏修洵来说已然足够了。
此时已入深秋,未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然夜浓如墨,不见丝毫天光,唯有一轮弦月悬在树梢,似给予世人半分希望。
若说白日的围场是狩猎人施展本领的天下,那夜幕之中的围场便成了野兽的主场。
尚容靠在山洞里,却总觉得无尽的黑暗里似有什么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环顾四周,神经紧绷时刻保持警觉,双手发凉。
“殿下若是累了便小憩片刻,今晚我来守夜。”
魏修洵察觉到她的不安,随即又解下自己的披风递到尚容手中:“夜里凉,殿下披上。”
“多谢,本宫睡不着。”尚容接过玄色披风披在身上,顿时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
良久思索道:“你倒是对野兽很熟悉。”
魏修洵勾了勾唇,火堆上冒着的袅袅升起的轻烟衬得那双桃花眼含着几分氤氲。
“年少时曾说服父亲去边关历练,见过不少野兽。”
尚容微愣,她竟不曾知晓魏修洵年少时曾去边关历练。想来一介世家子弟能舍弃京城的锦衣玉食,自愿前往苦寒之地,倒是着实不易。
尚容正欲开口,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几声野狼的哀嚎。未至片刻,明火西侧便隐约浮现四双泛着幽幽光亮,充满野性的绿瞳。
野狼四散开去,在山洞外缓缓踱步,似在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猎物,又因得对于明火的畏惧不敢贸然上前。
魏修洵方才拾得的多余的树枝全数放入火堆,火苗顿时跃得极高,不时噼啪作响。他将尚容护在身后,把剩下的火折子递到她手中,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握在手里。
“殿下拿稳了。”
夜色朦胧,尚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只见他宽阔的肩膀挡在自己身前,阻隔了她与外界的危险。而她的手中,尚存几缕余温。
不知为何,尚容竟心头暗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尾微微泛红。
自母后崩世后,除了最疼她的祖母以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到被人护在身后的滋味。
以魏修洵的身手,若没有她在身侧,他更有把握安然无恙地离开,届时只需道她被林中野兽叼走了便可,可他却没有。
然则就在此时天际却落下几滴疏雨,随后风骤雨急,方才生起的火堆逐渐熄灭,只余下一缕微光。
野狼见火势渐弱不再畏惧,其中一头直接向魏修洵扑了上来,魏修洵借着尚容手中火折子的余光手起剑落,那头野狼重重摔下,腹部被剑划开的伤口血流如注。
有了教训,其他三头野狼不再单独行动,一齐扑了上来。魏修洵一时来不及应对,持剑将两头野狼刺伤甩开,却也因不能侧身左肩处生生挨了一咬。
“魏修洵!”
魏修洵微微蹙眉,却不曾闷哼一声,再次持剑向那头得逞的野狼狠狠刺去。这一剑极重,那野狼呜咽一声,便摔落在地不动弹了。
尚容回想起方才那死去野狼死死盯着自己的绿眸,心头不禁后怕,很快便见魏修洵的左肩处鲜血直流,染红了一小片玄衣。
正当魏修洵拭去眼睫上的雨珠,准备迎接野狼的下一次进攻时,却发觉那两头野狼停滞不前,随后呜咽着跑开了。
“它们走了?”尚容察觉夜幕中的绿眸逐渐消失,心中顿时舒了一口气。
“是。”
尚容微微颔首,借着手中火折子的余光瞥见他有些血肉模糊的肩膀,轻声道:“你怎么样了?”
“不要紧。”反观魏修洵依旧眉头紧锁,他撕下一块布料简单包扎在伤处,却从始至终神经紧绷,依旧不敢松懈半分。
“殿下,野狼闻见血腥气,本该更兴奋。这些野狼却四下逃窜,我们极有可能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尚容神色一凛。
更大的麻烦,更大的……野兽。
还没等尚容反应过来,便听见不远处的地面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咔吱声响。
“那是……什么?”尚容感觉到异样,顺手取下发髻上的一只金玉发簪,将其死死攥在手心里。
魏修洵沉眸道:“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
片刻后,那声音距离二人愈来愈近,魏修洵最先看清了来者的形貌。
那是一只巨大的猛虎,体长一丈,毛色雪白鲜亮,躯干上布满深色条纹,在此时映着火光的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显眼。
其实若洞口足够狭窄,猛虎本应无法入内,但此时洞口足以容纳四个人并肩而行,对猛虎而言自也不成阻碍。
尚容自也看清了来物,后背一时微微发凉,就连攥着金玉发簪的手心也逐渐润湿,泛着丝丝缕缕的黏腻。
她感觉到魏修洵夺过火折子,随之将一物塞到了自己手中,垂眸见是一把镶嵌红宝石的银质暗纹匕首。
“一会我可能顾不上殿下了,殿下照顾好自己。”
映着火光,尚容见魏修洵的眼眸顿时入黑曜石一般深沉。他噙着嘴角,在生死之间依旧神色不乱。
尚容知晓,火光能够吸引老虎,他之所以带走火折子,是为了保护她选择将自己全然暴露在危险之下。
果不其然,魏修洵径直走到了山洞外的空地上,猛虎被火光所吸引,便将魏修洵当成了猎物。
待雨水将火折子发出的火光熄灭,猛虎便狂怒地嘶吼着朝着魏修洵扑了上来。
虽然此时夜色正浓,但虎瞳却泛着黄光,故而魏修洵察觉到猛虎向自己扑来,便腾空而起灵活躲开。
由于剧烈的动作,魏修洵本就受伤的左肩再次撕裂,从伤口渗出的鲜血逐渐将覆在伤口上的布条浸湿,血腥味在空气中逐渐弥漫。
猛虎被血腥味刺激得更加兴奋,长着血盆大口就朝着魏修洵撕咬而来,魏修洵手持软剑抵住猛虎的巨口,让它无法向前。猛虎的唾液逐渐滴落在地面上,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尚容靠在山洞里,只见黑夜中两个身影不断跃动,此起彼伏,不眠不休。
她死死地盯着黑夜里不断跃动的身影,手中攥着魏修洵递给她的匕首,只觉这一夜她将过往经历的所有黑夜都熬尽了。
待夜色淡了些,天际破晓,外头亦没了动静,她便冲了出去,这才看清了山洞外的情景。
魏修洵一身是血,脸颊上亦满是血迹,左肩处的旧伤被撕裂得极为厉害,隐约可见几处白骨。两只手臂上覆着的玄衣破碎不堪,露出的肌肤上满是猛虎撕扯留下的牙印。
他骑在猛虎身上,猛虎已然倒下,地上一片血泊,分不清是猛虎的血,还是魏修洵的血。
猛虎的脑后插着一柄软剑,便是魏修洵原本腰间藏着的那柄。猛虎的脖颈被一剑刺穿致命,皮肉外翻,很是瘆人。
魏修洵右手撑在贯穿猛虎脖颈的软剑露出的剑柄上,阖着双眸,令尚容不禁心头一紧。
“魏修洵?”她走到他身旁轻唤了一声。
他没有回应。
尚容心中有些慌乱,心头仿佛有一块巨石压着使她喘不过气来:“魏修洵?”
她掂起脚尖,避开魏修洵的伤处,去抚他的右肩,感受到他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他吃力地睁开双眼,望见那双红透了的眼眸。
那双眼眸流露出的眼神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破碎,又在见到他睁开双眼之时显现出难以掩饰的欣喜,这不禁使他心头一颤。
魏修洵的脑海中至今满是她方才的柔声叫唤。他知自己方才沉溺于黑暗之中,便是她的叫唤将自己拉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抱住她,让她把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情绪发泄出来。但他还是迫使自己按捺住了心绪。
“殿下……若是现在就走还来得及。”
尚容一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不顾他说的话,便拖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肩膀支撑着他的重量,咬着牙道:“你忘了,你与本宫是盟友。”
魏修洵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支撑着身体不让重量完全靠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盟友。或许是生死与共的那种。
他微微偏过头去,勾了勾唇。或许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身上的伤痛都不那么难熬了。
魏修洵身形颀长,比尚容高了将近两个头,是以尚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魏修洵从那死去的老虎背上背了下来,没站稳差点踉跄了几下。
但她知林中野兽遍布,魏修洵又伤重不可久留,是以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味,而是撑着魏修洵继续向前走去。
“父皇虽会派人来找,但不知何时会找到我们,要想活命还得靠自己。”她淡淡道。
“来的路虽然不记得了,但找到水源顺着河流走,应该能找到人烟或者出去的路。”
“好。”
尚容撑着魏修洵循着树木茂盛处而去,果真找到了些许细流,细流最终汇入小溪,不远处又隐约可见更湍急的河流。
看来他们找对地方了。
然则尚容半背着魏修洵已有两个时辰,只觉身体酸痛难忍,几乎脱力。她支撑了片刻,还是决定休息片刻。
“殿下渴了吧,我去接点水来。”
魏修洵方才昏昏沉沉,此时见尚容停下了脚步面色苍白冷汗直流,于是支撑着满是伤痛的身体便要去取水。
“你不要动了,本宫去接。”
尚容见魏修洵伤成这般还欲动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转身走到溪流旁,用双手接了溪水尝了一口,便觉溪水清澈甘洌,是极好的。
她微微侧身,回首望见靠在树干上满身是血的魏修洵,便捡了地上的两片树叶洗净盛了水走去。
“喝点吧。”
魏修洵抬眸,便见尚容将盛了水的树叶递到自己唇边。
“殿下如今不怕我了?”
尚容见他勾了勾唇,眼底的倦意似是少了些,只是那沾染了一丝血迹的睫毛微微翘着,似朱红的羽扇,竟比京城最美的花魁还要艳丽几分。
纵然身负重伤,仍不少半分姿色,仍不改本性,这便是魏修洵。尚容忍不住心想。
“你既不行恶事,本宫为何要怕你?”
待尚容回过神来,顿时对自己开始顺承起他来心生几分惊讶,良久下意识地欲将盛了水的树叶递到他手中,垂眸却见他满是伤口的双臂,还是软了心。
“殿下不该说……爱喝不喝吗?”
这个魏修洵!她真是上辈子欠他的!尚容忍不住想,随即托住他的下颚让他喝了下去,坐到一旁缓了一会。
他瞥见她微微涨红的脸蛋,良久才按捺住笑意,道:“殿下只对仇人恶人心狠……是因为殿下是个好人,殿下不必因此忧愁。”
将近日落,尚容总算看到了山下的村落。此时魏修洵已然陷入昏睡,尚容摸了摸他的额头,比自己要烫上不少,看来是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热。
她不敢耽搁片刻,背着魏修洵就往山下走去,期间还因为脚步虚浮被石头绊住摔了一跤,小腿处暗暗发疼。
她咬了咬牙,背起魏修洵继续往前走去,一直走到村落中的一处小院。
院里有一位年过半百,头发灰白的老婆婆,老婆婆见少女脸色苍白,背上还背了个浑身是血的青年男人,便快步走来开了门。
“婆婆……他受伤了我们无处可去,方便借宿一晚吗?”
尚容喘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谁知那老婆婆二话不说便打开了院子的围栏。
“自然可以,姑娘快进来。”
老婆婆搭了把手,与尚容一同把魏修洵送到了床榻上,见其满身是伤,皱眉道:“怎的伤得这般重,你们不是这儿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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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历生死